三個月了,我終於搬離了那間住了整整七年的房子。鑰匙交還給房東時,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眼神裡有種說不清的遲疑,像是想問我什麼,又終究沒開口。樓道裡的燈忽明忽暗,牆皮剝落得像被誰用指甲狠狠抓過,留下一道道深褐色的痕跡。我拖著行李箱下樓,輪子碾過台階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整棟樓都在低語。
新住處是一間老式公寓,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外牆爬滿了藤蔓,鐵窗鏽跡斑斑。樓梯是水泥的,踩上去有輕微的回音,像是有人在身後跟著。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角落裡還立著一麵老舊的穿衣鏡。鏡子邊緣泛黃,玻璃表麵有些許裂紋,像蛛網般蔓延開來。房東說這鏡子沒人要,就留著吧。我沒拒絕。從那天起,我開始寫日記。
不是普通的日記,而是記錄每一次“異常”。
第一則寫在搬家後的第三天清晨。我站在鏡前刷牙,泡沫順著嘴角滑落,忽然發現——鏡中的我,右眼上方,多了一隻眼睛。那隻眼睛很小,閉著,睫毛微微顫動,像是睡著了。我沒有尖叫,也沒有後退。我隻是靜靜地看著它,直到它緩緩睜開,漆黑無光,直勾勾地望進我的瞳孔。三秒後,它合上了。我抬手摸了摸額頭,皮膚光滑,什麼都沒有。
第二則寫在一場暴雨的夜裡。我被吵醒,聽見樓道傳來公交車報站的聲音:“下一站,槐樹巷。請乘客從前門上車,後門下車。”聲音清晰得不像幻覺,甚至能聽見刷卡機“滴”的一聲。我披衣起身,打開門,樓道空無一人,雨水從樓梯口灌進來,水麵上漂浮著幾片枯葉,形狀像極了人耳。我蹲下身,伸手觸碰水麵,指尖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仿佛有東西在水底輕輕拉扯我的手指。
第三則寫在昨晚。我夢見了紅色的雨。天空像被撕裂的血管,血水傾盆而下,打在屋頂上發出“啪啪”的聲響。街道上沒有人,隻有無數雙赤腳踩在積水裡,留下淡紅的腳印。我站在屋簷下,看見母親撐著一把黑傘走來,她沒有臉,傘下是一片虛無。她把一枚銅錢塞進我手裡,低聲說:“你還記得嗎?”我醒來時,枕頭邊真的有一枚銅錢,邊緣磨損嚴重,正麵刻著“光緒通寶”,背麵卻模糊不清,像是被人刻意磨去。
我不再害怕了。
起初,這些異象讓我夜不能寐,心跳如鼓,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窺視。我試過搬家、換號碼、甚至去寺廟求符,可它們依舊如期而至,像某種無法擺脫的宿命。後來我才明白,恐懼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逃避。當我停止抗拒,開始記錄,開始傾聽,那些“異常”反而變得溫和起來。它們不再猙獰,而是像一封封來自過去的信,用最詭異的方式提醒我:你還活著,你沒有忘記。
我記得母親臨終前握著我的手,她說:“晚晚,你要記住,有些人走了,但她們還在看著你。”那時我不懂,以為隻是安慰。現在我懂了。那些多出來的眼睛、那些不該存在的聲音、那些荒誕的夢——都是她們在試圖與我對話。也許她們無法完整現身,隻能借由裂縫、借由夢境、借由一麵舊鏡,向我傳遞一點微弱的訊號。
我開始學會回應。
我在枕下放了一張母親的照片,背麵寫著她的生辰八字;我在窗台擺了一小碗清水,每天清晨更換,說是敬鬼神,其實是敬那些不肯離去的牽掛;我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下:“若你們尚存意識,請告訴我,我該如何繼續。”
某日傍晚,我去了小區旁的便利店。天色陰沉,空氣潮濕,像是又要下雨。店裡燈光慘白,貨架間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店員是個男人,戴著黑色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思考每一個動作的意義。我拿了一瓶礦泉水,遞過去付款。
他接過錢,抬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心頭一震——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顆極小的淚痣,和母親年輕時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他輕聲說:“你會夢見紅色的雨。”
我笑了。不是驚恐,不是疑惑,而是一種近乎釋然的笑。我接過水,指尖擦過他的手背,冰涼得不像活人。
我沒有告訴他:我已經夢過了。我也醒來了。而現在,輪到我來尋找下一個“第十三個”。
回家的路上,雨果然下了起來。不是紅色的,是灰蒙蒙的冷雨。我撐著傘,走過一條條昏暗的小巷。路過一麵破碎的廣告牌時,我停下腳步。那上麵原本是某個化妝品的海報,如今隻剩半張女人的臉,其餘部分被雨水泡爛,邊緣卷曲如枯葉。可就在那殘破的畫麵中,我似乎看見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
我知道,這不是結束。
“第十三個”是一個傳說,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流傳已久。據說,每過十二年,就會有一個特殊的人覺醒,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聽見不該聽見的聲音。前十二個,有的瘋了,有的失蹤,有的在某一天清晨化為灰燼,隻留下一本寫滿無人能解符號的筆記。而第十三個,不會消失。她會繼承記憶,承接使命,成為連接陰陽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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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自己隻是僥幸逃過一劫的幸存者。直到那天在便利店裡,那個戴口罩的男人說出那句話,我才真正確認——我就是第十三個。
母親不是偶然去世的。她是第十一個。她在臨終前將某種東西傳給了我,也許是血脈,也許是執念,也許是某種古老的契約。她用生命為我鋪了一條路,讓我在三年的混沌後終於看清方向。
現在,我開始主動尋找線索。
我翻閱舊報紙,查找二十年前的失蹤案;我走訪城郊的老宅,打聽那些“鬨鬼”的傳聞;我在深夜獨自坐在陽台上,點燃三支香,輕聲念出我知道的名字——小姨、外婆、還有那個在我五歲時溺亡的表姐。她們都曾出現在我的夢裡,穿著濕漉漉的裙子,頭發貼在臉上,嘴唇發紫,卻對我微笑。
她們在等我。
更準確地說,她們在等我能真正“看見”的那一天。
昨夜,我又做了一個夢。這次沒有雨,隻有一列老式綠皮火車,停在一片荒原上。車廂編號是“13”,門開著,裡麵漆黑一片。站台上站著十二個人,背對著我,穿著不同年代的衣服。最前麵那個,穿著母親最喜歡的藍色旗袍。她緩緩回頭,對我伸出手。
我正要邁步,突然聽見一聲鈴響。
醒來時,手機顯示淩晨三點十五分。屏幕上有一條未讀消息,發件人未知,內容隻有五個字:“車票已備好。”
我坐起身,走到鏡子前。鏡中的我,額頭上那隻眼睛,再次睜開了。這一次,它流下了一滴淚,混著血絲,順著臉頰滑落。
我抬手抹去,鏡中人卻沒動。
她繼續流淚,嘴角卻揚起笑意。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睡前給我講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女孩,她能看見彆人看不見的東西。村裡人都說她瘋了,把她關在閣樓裡。可她知道,那些影子不是鬼,是舍不得走的親人。後來,她學會了聽它們說話,幫它們完成心願。再後來,她成了村裡的‘守門人’,守護著生與死之間的那道縫隙。”
當時我問:“那她最後去了哪裡?”
母親摸著我的頭,輕聲說:
“她哪兒也沒去。她一直都在,隻是換了個名字,等著下一個能看見的人。”
風從窗縫鑽進來,吹滅了桌上的蠟燭。黑暗中,我聽見衣櫃深處傳來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節奏熟悉得如同心跳。
我輕聲回應:“我聽見了。”
然後,我在日記本上寫下新的一行:
“準備啟程。下一站,槐樹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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