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針,刺在城市的皮膚上。每一滴都像是從深空墜落的低語,帶著陰冷的氣息,敲打這座不眠之城的脊背。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中暈開,紅的、藍的、紫的光斑像被水浸過的油彩,在瀝青路麵上流淌成一片詭異的河。空氣裡彌漫著鐵鏽與潮濕泥土混合的味道,還有某種難以言說的腐朽氣息——仿佛整座城市正在緩慢地潰爛。
我站在公交站台下,黑色風衣緊緊裹住身體,像一層薄薄的繭。發梢不斷滴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冰涼得如同死人的手指。但我沒有動。我知道,隻要一動,就會驚醒什麼。
手機屏幕亮起:2347。
還有十三分鐘,13路末班車就該來了。
這趟車很特彆——它不屬於任何公交係統,路線圖上沒有它,地圖軟件也搜不到它的影子。可它確實存在。隻要你站在那個鏽跡斑斑的站牌前,在午夜前後幾分鐘內,它就會來。從城東殯儀館出發,終點是早已被遺忘的舊城區“青槐巷”。那裡曾是一片老宅區,七十年前一場大火燒死了三十七人,從此無人敢居。如今隻剩下斷牆殘瓦,和一條永遠走不出去的小巷。
我不是第一次坐這輛車。
三個月前的那個夜晚,我還不是現在的我。那時我隻是個普通的都市白領,加班到淩晨兩點,錯過了最後一班地鐵。打車軟件顯示“暫無司機接單”,步行回家要穿過三條黑街。就在幾乎絕望時,我路過那個破舊的站牌——鐵皮歪斜,油漆剝落,上麵用紅漆潦草地寫著“13路”兩個字,像是有人用指甲摳出來的。
然後,它來了。
一輛老舊的綠色公交車,車身布滿劃痕,車窗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層屍膜。車頭掛著一塊木牌,寫著“13”——字跡歪斜,邊緣泛黑,像是乾涸的血塗上去的。車門開啟時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像是骨頭在刮擦骨頭。
車上空無一人。
司機戴著一頂褪色的鴨舌帽,低著頭,看不清臉。他沒說話,隻是緩緩抬起手,指向車廂後方的一個座位。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那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還是坐在那輛車上,但車廂變了。牆壁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座椅破爛不堪,布料下露出森白的骨茬。地板上散落著斷發、指甲,甚至還有幾顆帶血的牙齒。十二個人影坐在不同位置,全都低著頭,身體微微晃動,仿佛隨著某種無聲的節奏擺動。他們的衣服陳舊,樣式像是幾十年前的款式,膚色灰敗,呼吸微弱到幾乎不存在。
而第十三個位置——就在我的身後——始終空著。
直到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拍了我的肩。
我回頭,看見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她——或者說“我”——嘴角裂到耳根,眼睛漆黑如洞,嘴唇蠕動,輕聲說:“輪到你了。”
我猛地驚醒,發現車已經停了。窗外漆黑一片,隻有站牌上三個褪色的字:“青槐巷”。
我逃也似的下車,跑進雨裡,再沒回頭。
可從那天起,每七天,我就夢見一次那輛車。每一次,夢境都更清晰一點。那些“乘客”的麵容開始浮現——有穿旗袍的女人,手裡攥著半截童鞋;有個戴眼鏡的男人,眼眶裡爬著蛆蟲;還有一個小女孩,抱著一個沒有五官的布娃娃……他們依舊低著頭,搖晃著,像是在等待什麼。
而那個空著的第十三個座位,總在呼喚我。
它不再隻是夢。
有時候,我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抬頭一看,窗外竟停著一輛綠皮公交車,車燈昏黃,映出我身後的位置——空著。有時我在浴室照鏡子,水汽朦朧中,鏡中的我突然笑了,嘴角越咧越開,輕聲說:“快了。”
我知道,它們在等我歸位。
今晚,我沒有躲。
我特意選了這個時間,穿上了那件黑色風衣——和夢裡一模一樣。我站在站台下,任雨水浸透全身,心跳平穩得不像活人。手機再次亮起:2359。
遠處傳來沉悶的引擎聲,伴隨著鐵鏈拖地般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被拖行在水泥路上。一輛綠皮公交車緩緩駛來,輪胎碾過積水,濺起的水花竟呈暗紅色。
它停在我麵前。
車門打開,發出熟悉的金屬呻吟。
司機抬起頭,露出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純白的眼球,像煮熟的蛋。他盯著我,沙啞地說:“第十二個。你遲到了。”
我沒有回答。
我走上車,環視車廂。十二個“人”都在。他們的頭微微抬起,朝我看來。那一刻,我聽見了他們的聲音——不是用耳朵聽,而是直接鑽進腦子裡的低語:
“終於來了……”
“她記得我們……”
“第十三個,該填上了……”
我走到車廂最後,坐在那個空位前的座位上。身後的椅子冰冷,仿佛從未被陽光照耀過。我能感覺到那股無形的牽引力,正試圖將我拉入那個位置。
但我沒有回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坐上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所以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