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速漸緩,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拖住了輪子。
窗外的雨更大了,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聲音卻不像落在現實中,倒像是從某個老舊錄音機裡放出來的——慢半拍、帶著回響,仿佛這雨已經下了很多年,從未停過。
前方,一座破敗的巷口浮現出來,像一張被歲月啃噬過的嘴。
牌匾歪斜地掛著,“青槐巷”三個字幾乎被藤蔓吞儘,隻剩殘缺的筆畫在風中顫抖。那些藤蔓不是普通的植物,它們纏繞的方式太整齊,像是有人刻意編排過,又像某種活物在呼吸。我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太久,忽然覺得它們在動——不是風吹的,是它們自己在重組,拚成另一個名字:“亡歸巷”。
車門“哢噠”一聲開啟,冷風灌入,帶著一股腐葉和鐵鏽混合的氣息。
這不是普通的風,它鑽進衣領時,有種刺骨的熟悉感,就像小時候奶奶去世那晚,屋簷下吹來的那陣陰風。
“下一站,”司機的聲音毫無起伏,像是從錄音帶裡摳出來的,“僅停三十秒。請第十三位候選人儘快完成交接。”
我沒有回頭去看倒計時,但我能感覺到時間在變重,每一秒都像鉛塊一樣壓在我的心臟上。
我望向最後一排空座——那裡本該坐著一個人,一個能替我離開的人。可現在,座椅正緩緩滲出黑水,黏稠得不像液體,更像某種凝固的記憶。黑水在地上蔓延,逐漸彙聚成一灘人形輪廓,四肢分明,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有什麼正在成型,隻是還沒睜開眼睛。
我知道我必須找人。
不是為了救她,是為了自救。這是規則,也是詛咒。
可這裡早已無人居住。
青槐巷曾是老城區最熱鬨的地方,如今隻剩斷牆殘瓦,連狗都不願意進來。我衝下車,雨水再次打濕全身,但這雨不冷,反而有種詭異的溫熱,像是剛從誰的皮膚上流下來。
巷子深處,一盞昏黃的燈亮著。
不是電燈,是那種老式的煤油燈,燈芯跳動著橙紅色的光,在牆上投下搖晃的人影——可我知道,屋裡沒人。
我奔過去,發現是一間老式雜貨鋪,門楣掛著“王記”二字,木頭早已發黑,字跡卻異常清晰,像是昨天才寫上去的。
推門時沒有鈴鐺響,隻有地板發出一聲歎息般的吱呀。
店內,一個年輕男人正翻看一本泛黃的日記,手指停在某一頁,指節發白。他穿著三年前流行的格子襯衫,袖口磨破了邊,腳邊放著一雙沾滿泥的登山鞋——和新聞裡陳默失蹤那天穿的一模一樣。
“你不該來。”他說,頭也不抬,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我喘息著問,雨水順著發梢滴落在地板上,卻沒有聲音。
“因為我也做過那個夢。”他合上日記,露出封底一行血字,乾涸已久,卻依舊刺目:“第十三個,已在路上。”
他是陳默,三年前那個調查13路公交靈異事件的記者。
他曾寫下:“它不是交通工具,是輪回的刑具。”那是他最後一篇報道,隻留下半句話,後半句被編輯刪掉了,沒人知道為什麼。現在我知道了——因為後半句根本不能見光:“它載的是不肯死的人,和不敢活的靈魂。”
“你也是候選?”我聲音發顫。
他搖頭,嘴角扯出一個苦笑:“我是守門人。我沒能送出下一個人,所以我被困在這裡,不能上車,也不能離開。”
他說這話時,目光掃過貨架上的玻璃罐子,裡麵泡著幾顆乾癟的桃核——那是鎮魂用的老法子,據說能留住將散未散的魂魄。
“那誰能坐上那個位置?”我幾乎是在懇求。
他沉默片刻,指向雜貨鋪後院:“有個女孩,每天半夜來買安眠藥。她想死,但不敢動手。她是完美的‘容器’。”
他說“容器”兩個字時,眼神變了,不再是憐憫,而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敬畏。因為在我們這種人眼裡,活著比死了更難熬的人,才是最乾淨的祭品。
我沒有猶豫,衝向後院。
門是虛掩的,推開時發出一聲貓叫似的哀鳴。院子裡長滿荒草,牆角蹲著一個瘦弱少女,手裡捏著藥瓶,淚流滿麵。她的臉蒼白得像紙,嘴唇卻紅得異常,像是剛吃過東西——但我聞不到血腥味,隻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彆喝。”我輕聲說,怕驚動什麼。
她抬頭,眼神空洞如井底:“為什麼?活著更痛。”
那一刻,我哽住了。
不是因為她說得對,而是因為她的眼神讓我想起自己剛上車那天的樣子——也是這樣,以為痛苦是最深的真相,其實不是。真正的恐怖,是你明明痛到麻木,卻還要一遍遍重來。
“因為你一旦上了那輛車,就再也醒不過來。”我說,聲音輕得像耳語,“你會變成座位的一部分,變成下一個‘守門人’,看著彆人重複你的故事。”
她怔住了,藥瓶從指間滑落,砸在地上卻沒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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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彈了一下,像有生命般滾到我腳邊。我低頭看去,瓶身上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兩個字:勿忘。
風忽然停了。
巷口傳來一聲悠長的汽笛——那是公交車要走了的信號。
我知道,隻剩最後十秒。
要麼她跟我走,要麼我永遠留在這裡。
我伸出手,掌心朝上。
不是命令,是邀請。
她看著我,眼淚終於落下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你不該死,你隻是太累了。”
那一刻,青槐巷的燈滅了。
但我的心,亮了。
她顫抖著,手指輕輕搭在我的掌心。那觸感冰涼而脆弱,仿佛一片即將凋零的花瓣。我緊緊握住,像是握住了某種救贖。
“跟我來。”我低聲說,轉身衝向雜貨鋪的前門。外麵的雨勢絲毫未減,但此刻的我已無所畏懼。我知道,隻要她能離開這裡,我就能擺脫這個無儘的循環。
我們衝出雜貨鋪,雨水瞬間將我們淋濕。但奇異的是,那雨似乎不再帶有詭異的氣息,而是變得清新而冷冽。我拉著她,在雨中狂奔,向著巷口那輛即將離去的公交車跑去。
“快!”我催促著,心中的焦慮如同燃燒的火焰,灼燒著我的每一寸神經。
她跟在我的身後,腳步踉蹌卻堅定。我能感受到她的決心,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渴望,一種對痛苦的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