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上車。
雨絲斜斜地落著,打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誰在低語。巷口的風帶著潮濕的腐味,吹動我額前的碎發。我站在那裡,看著那輛熟悉的13路公交車靜靜停在街角,車燈昏黃,像一隻半睜半閉的眼睛。車門緩緩打開,仿佛在等我,又仿佛在引誘我。
可我沒有動。
我轉身,走向那家藏在巷子深處的雜貨鋪。木門吱呀作響,門楣上掛著褪色的紅布條,上麵寫著“平安”二字,字跡早已模糊。陳默追了上來,他的腳步急促,呼吸沉重,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瘋了?你不完成交接,整個係統會崩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我的肩頭,冰涼刺骨。
“那就崩潰吧。”我說。
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劃破了這十年來層層疊疊的沉默。
我走進店鋪,熟悉的黴味撲麵而來,貨架上堆著過期的餅乾、發黃的香燭、褪色的符紙。角落裡那張老舊的木桌還在,上麵放著那本日記——我的日記,也是所有“我”的日記。每一頁都寫滿了恐懼、掙紮、悔恨,還有那些我親手推上車的“替身”的名字。
我翻開最後一頁。
紙頁空白,仿佛在等我寫下終結。
我的手很穩,筆尖劃過紙麵,字跡清晰而決絕:
“我不再傳遞痛苦。
我不再製造下一個受害者。
如果這條線路靠吞噬靈魂維持,
那我寧願它終結。”
寫完最後一個字,我合上日記,走向角落的火爐。爐膛裡積著灰,我點燃一張黃符,火苗竄起,我將日記投入其中。
火焰騰起的那一刻,整個店鋪仿佛震動了一下。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頁,那些字跡在高溫中扭曲、焦黑、化為灰燼。我看著它們燃燒,仿佛看見無數個“我”在火中哭泣、掙紮、最終歸於寂靜。那些被我推上車的女孩,她們的臉在火光中浮現,又消散。她們沒有怨恨,隻是輕輕點頭,像是在說:謝謝你,終於停下了。
外麵,13路公交車發出刺耳的哀鳴。
那聲音不像是機器的故障,而像是一種瀕死的悲鳴。車燈忽明忽暗,車身開始扭曲,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玻璃一塊塊爆裂,碎片如雨般灑落。座椅一根根斷裂,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車廂內,十二個“乘客”開始尖叫——他們不是人,是影子,是執念,是這條線路吞噬過的靈魂殘片。
他們曾是我,也曾是彆人。
他們曾像我一樣,以為隻要把痛苦傳下去,自己就能解脫。
可現在,他們在我眼前化為灰燼,隨風飄散。
司機站在駕駛座上,仰天長嘯。他的臉開始剝落,皮膚像紙一樣卷曲、剝開,露出下麵森森的白骨。他的眼睛空洞,卻死死盯著我,仿佛在質問:你為什麼要毀掉這一切?
可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知道,他也是“我”的一部分——那個選擇了逃避、選擇了犧牲、選擇了延續痛苦的“我”。
車體轟然倒塌,金屬扭曲,零件四散,最終變成一堆廢鐵,靜靜躺在雨中。車頭的號碼牌“13”滾落在地,被泥水覆蓋,再也無人認得。
雨,停了。
天邊泛起微光,灰白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晨曦如刀,割開漫長的黑夜。青槐巷恢複了寂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可我知道,有些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我站在巷口,望著那片微光。
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晨霧中的影子,一點點消散。我沒有恐懼,反而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十年了,不,或許更久——我已經記不清輪回了多少次。每一次,我都在夢中醒來,以為自己逃出了那輛車,可每一次,我終究還是回到了起點。
我曾以為“醒來”就是解脫。
可現在我才明白——我從未真正醒來。
我的“夢”,是無數次的輪回,是係統為我設下的試煉。每一次,我都被告知:隻要找到下一個“她”,完成交接,我就能離開。於是,我找了,我騙了,我推了。我看著另一個女孩坐上那輛車,看著她驚恐的眼神,然後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錯,我隻是想活下去。
可每一次輪回,我的記憶都會多一分沉重,多一分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