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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運輸車碾過清掃過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處臨時安置點的板房前。
車門打開,吳曜、辰砂弦和那位荊棘纏繞的少女沉默地下車。
吳曜走到車後,拉開簾子,辰砂弦默契地上前,兩人小心地將擔架抬了下來。白布覆蓋著孫明輝已經僵硬的輪廓。
趙小宇就站在板房門口。他穿著不合身的寬大棉服,臉上還帶著深沉的疲憊,隻是那雙眼睛,在看到白布下熟悉輪廓的瞬間,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光亮,變得一片死寂的灰暗。
趙小宇沒有驚呼,沒有痛哭,甚至沒有上前。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空氣凝滯得仿佛要結冰。
吳曜和辰砂弦將擔架輕輕放在地上。趙小宇這才動了。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穩,走到擔架旁,蹲下身。
趙小宇沒有掀開白布,隻是伸出手,隔著冰冷的布料,輕輕按在孫明輝胸口的位置,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最後的心跳。他就這樣靜靜地蹲著,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一刻,那個心高氣傲,總帶著點憤世嫉俗的天才少年消失了。一種沉重的如同山嶽般的沉穩氣息,無聲地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那是孫明輝的影子,是他用生命最後傳遞的重量,壓在了少年尚未完全長成的脊梁上。
趙小宇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他默默地站起身,示意吳曜和辰砂弦將擔架抬進旁邊一個臨時清理出來的空置房間。他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忙,開始獨自處理孫明輝的後事。
清理遺物的過程,如同一場無聲的淩遲。孫明輝的行囊簡單得近乎簡陋。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磨損嚴重的戰術腰帶,幾本翻爛的理論書,一個老舊的水壺…還有,一個用布仔細包裹著的硬殼相框。
趙小宇的手指在相框邊緣停頓了許久,才緩緩打開油布。相框裡,是一張有些年代的照片。年輕的孫明輝穿著筆挺的衣服,笑容燦爛,懷裡抱著一個紮著羊角辮,同樣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兒。
照片右下角,用鋼筆寫著稚嫩的字跡:“爸爸和小謠”。
趙小宇的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小女孩的笑臉,又拂過孫明輝年輕飛揚的眉眼。他沉默地將照片取出,緊緊地握在手心,冰涼的相框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趙小宇環顧著這間簡陋得隻有平板床和一張桌子的房間,終於徹底明白,在女兒和姐姐趙佳相繼離世後,孫明輝的世界,早已空無一人。
孫明輝把所有殘存的,無處安放的感情,都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了自己身上。他是孫明輝在無邊黑暗中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活下去的寄托和意義。
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趙小宇沉默地將照片重新放回,用布包好。然後,極其鄭重地,將它放在了孫明輝交疊在胸口的雙手之間。讓這張承載著父女情深的照片,隨著他一起,化作灰燼。
幾天後,異管局組織了盛大的統一的烈士公祭儀式。莊嚴肅穆的禮堂裡,黑紗低垂,白菊如海。
低回的哀樂聲中,一排排覆蓋著國旗的骨灰盒被整齊安放在高台之上。台下,是黑壓壓的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烈士家屬。壓抑的啜泣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悲傷海洋。
趙小宇獨自一人,站在屬於孫明輝的骨灰盒前。他穿著洗了多次的衣服,這似乎是他最正式的衣服,趙小宇站得筆直。
趙小宇沒有哭,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隻是眼神空茫地望著前方,仿佛靈魂已經抽離了身體,與這片喧囂的悲痛格格不入。
異管局的領導低聲詢問他,是否同意將孫局安葬在新建的國家級烈士陵園,享受最高的哀榮。
趙小宇緩緩地、卻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他要去陪小謠。”
……
趙小宇抱著孫明輝的骨灰盒,來到了城市遠郊一片安靜的墓園。這裡沒有烈士陵園的宏大與肅穆,隻有一排排普通的墓碑,在冬日的蕭瑟中靜默。
趙小宇找到了那個小小的墓碑,上麵刻著孫明輝女兒的名字和一張小小的照片。墓碑旁,還有一個新挖好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