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彆了家,吳曜再次踏上了路途。
崎嶇的鄉間小路蜿蜒在蕭瑟的田野間,凍土堅硬,踩上去發出嘎吱的脆響。
吳曜獨自一人跋涉了幾個小時,寒風卷起他單薄便服的衣角,吹得臉頰生疼。最終,他停在了一座低矮破舊的農家院落前。
院牆是黃泥混著碎石壘的,裂縫裡頑強地鑽出幾根枯草。熟悉的景象,帶著泥土和禽類糞便混合的,鄉野特有的氣息。
院子裡,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彎著腰,動作遲緩地將一把把穀物撒向圍攏的雞鴨。寒風掠過她稀疏的白發,吹拂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那些雞鴨在冷風中爭搶著食物,發出聒噪的聲響。
“姥姥。”
吳曜的聲音不高,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風聲和禽鳴。
撒穀的動作頓住了。姥姥緩緩直起一點腰,那腰塌陷得厲害,幾乎彎成了直角,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眯縫著看向院門口。
當看清來人的輪廓時,那布滿深深皺紋的臉上瞬間綻開驚喜的笑容,如同乾涸土地裂開的一道暖痕。
“小曜!哎喲,是小曜來了!”姥姥連忙放下手裡的簸箕,顧不上拍打衣襟上的穀殼,蹣跚著快步走過來,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吳曜的胳膊,觸感粗糙卻溫暖。
“快!快進屋!外頭冷風跟刀子似的!沒吃飯呢吧?”
“嗯,還沒吃。”吳曜順從地被拉進低矮的堂屋。
屋內光線昏暗,僅靠一扇小窗透進天光,空氣裡彌漫著經年的柴火煙氣和一種陳舊的,近乎凝固的油漬味。但出乎意料地整潔,每一樣破舊的家具、農具都擺放得井井有條,隻是那無處不在的,滲入木紋和泥地的油汙,如同歲月無法洗刷的烙印。
“坐,快坐下!”
姥姥把吳曜按在矮腳方桌旁的小板凳上,自己轉身鑽進更暗的裡屋。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兩個雞蛋出來,臉上帶著點難得的,像是藏了什麼好東西的得意。
“正好,攢了兩個雞蛋。給你炒個油汪汪的雞蛋飯,對付一口。晚上,姥姥給你燉鴨子吃,咱家那隻老鴨,肥著呢。”姥姥朝院子裡努努嘴。
院子裡,一隻鴨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伸長脖子“嘎?”地叫了一聲,帶著點無辜的茫然。
吳曜安靜地坐著,目光追隨著姥姥在灶台前忙碌的佝僂身影。添柴,引火,鐵鍋燒熱,挖一小塊凝固發黃的豬油丟進去,滋啦一聲,濃鬱的葷香瞬間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
吳曜看著姥姥塌陷得更厲害的腰背,每一次彎腰添柴都顯得異常艱難,像一棵被風雪壓彎到極限的老樹。
一碗熱氣騰騰的炒飯很快端上了桌。金黃的蛋液包裹著顆粒分明的米飯,點綴著零星翠綠的蔥花,油光發亮。
吳曜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著。熟悉的味道霸道地喚醒沉睡的味蕾記憶,是任何珍饈都無法比擬的鄉愁。他嚼得很慢,直到咬到一小塊滑溜溜的,帶著獨特山野氣息的蘑菇乾。
吳曜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關於雨後山林采蘑菇的畫麵一閃而過。他沒有抬頭,隻是繼續沉默地咀嚼著。
“姥姥,”他咽下口中的飯,聲音有些悶,“為什麼……你炒的飯都這麼香?”
灶膛的火光映著姥姥的笑臉,她一邊擦著手,一邊帶著點理所當然的驕傲,“嗬,傻小子,豬油炒的,香吧?外頭那些精煉油,炒不出這個味兒。”
姥姥拉過一條小板凳,坐在吳曜對麵,布滿老年斑的手支著下巴,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吃飯,渾濁的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慈愛和滿足。
“領導安排的那些工作……都做好了?”姥姥輕聲問,語氣裡帶著對“體製內工作”天然的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吳曜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碗裡,“嗯,都做好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沉重的沙礫。
姥姥臉上的皺紋舒展開,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往後,還要走啊?還有事忙?”
吳曜再次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對,還有事情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