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那由純粹光與白玉構成，散發著無儘慈愛與神性的至高存在——並未直接回答吳曜的問題。
祂隻是緩緩抬起一隻如同山嶽般巨大卻溫潤無比的手掌，掌心朝下，柔和的光芒如同月光般傾瀉而下，籠罩住下方渺小汙穢的吳曜。
光芒觸及的瞬間，吳曜身上那不斷蠕動異變的血肉，刺破皮膚的猙獰骨刺，流淌的汙血與粘液……如同被最溫柔的手撫平。
暗紅的汙穢袍子變得潔淨如初，破敗處自行彌合。扭曲的肢體在聖潔的光芒中重塑，異變的晶體與肉芽無聲消融，露出底下完好無損屬於人類吳曜的皮膚與輪廓。
甚至連靈魂深處那被反複撕裂的劇痛和癲狂，也被這光芒撫慰平息。
僅僅片刻，一個完整、潔淨、恢複了人形的吳曜，便靜靜地懸浮在祂的掌心光芒之中。
祂低垂著那如同寧靜宇宙般的眼眸，慈愛的目光落在掌心的吳曜身上，沒有言語，隻是這樣靜靜地凝視著。
那目光中蘊含著星辰的生滅，生命的起源，以及一種超越理解的包容一切的……愛。
吳曜站在那溫暖的光芒裡，沐浴著至高無上的慈愛，心中卻翻湧起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愧疚。
吳曜做的一切——引爆全球動亂、犧牲十億生命、最終投出弑神之槍……在這樣純粹的神性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殘忍。
吳曜仰望著那神聖的麵容，聲音乾澀，帶著無法釋懷的沉重，“我……做錯了嗎？”
巨大的神明，嘴角似乎微微彎起一個超越人類理解的包容一切的弧度。祂沒有開口說話，一段無法被凡俗之耳捕捉卻直接烙印在吳曜靈魂深處的神語流淌而過。
沒有具體的詞彙，隻有宏大的意念：宇宙的尺度，生命的洪流，選擇的自由……以及，對“獨立意誌”最深沉的尊重。
吳曜瞬間明白了祂的意思：人類，這些源於祂的造物，早已擁有了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選擇權。祂從未想過剝奪。
這理解，如同重錘，讓吳曜心中的愧疚更加洶湧。他忍不住追問，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您想要降臨……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毀滅？還是為了……彆的？
母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地球上掙紮、成長、歡笑、哭泣的億萬生靈。那宏大的意念再次在吳曜心間流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神性的感懷。
祂看著這些源於祂，卻又如此脆弱的孩子，在懵懂無知中，跌跌撞撞地……長大了。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純粹的憐惜與欣慰。
吳曜徹底愣住了。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惡意，沒有吞噬的貪婪，沒有滅世的冷酷，隻有這無邊無際純粹到令人心碎的慈愛。
這與吳曜認知中那個需要十億獻祭，帶來無儘恐怖的“滅世母神”，截然不同。
祂的目光重新落回吳曜身上，那宏大的意念帶著最平和的詢問。
“那麼……人類，是否需要……我的幫助？”像一個母親，在尊重孩子成年後，詢問是否需要她伸出援手。
需要嗎？吳曜站在那溫暖的光芒中，仰望至高神明。腦海中閃過屍山血海，閃過絕望哀嚎，也閃過白千芊的淚水、父母的慈愛、孫明輝的微笑、辰砂弦的背影、姥姥渾濁眼中的期盼……
閃過人類在廢墟中掙紮求生的堅韌，在絕境中爆發的不屈，在黑暗中守護的微光……還有，那被他親手扼殺，卻又在最後關頭以意誌奪回的……屬於人類的未來。
沉默良久。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最終，吳曜抬起頭，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堅定，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人類……不需要神明。”
祂——創生母神——那永恒寧靜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名為“愕然”的波動。
那雙包容宇宙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掌心中渺小卻無比堅定的人類。片刻後，一絲極其純粹如同冰河初融般的笑意，在祂神聖的麵容上緩緩漾開。
“原來……如此。”
祂理解了。祂緩緩攤開另一隻手掌。那枚曾刺穿塞緹娜，又刺入原初第一使徒胸膛，最終被投出弑神的朗基努斯之槍碎片，靜靜地懸浮在祂的掌心。
碎片上沾染的血跡早已消失，恢複了暗紅冰冷的本質。祂輕輕一送，碎片便緩緩飄落，重新回到吳曜的手中。
接著，祂抬起修長如白玉山脈的手指，輕輕勾起了自己一縷流淌著星輝的銀色長發。指尖微動，那一縷發絲脫離了本體，在純淨的空氣中盤旋升華。
它不再具有物質的形態，而是化作了一個純潔無暇，散發著柔和永恒光芒的光環。光環緩緩落下，輕盈卻無比穩固地，懸浮在吳曜的頭頂。
宏大的意念再次降臨，帶著托付與釋然。
“這些……是逝去的生靈最後的純粹靈性。”
“現在……交予你。”
“未來……由你們自己選擇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吳曜感覺托舉著自己的溫暖光芒驟然消失，身體猛地一沉，仿佛從雲端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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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讓吳曜下意識地想要穩住身形——這個念頭一起，腳下便仿佛踏上了無形的台階，墜落之勢瞬間止住。
吳曜猛地睜開眼。腳下，不再是那純淨無暇的神域草地，而是那片汙穢不堪，血肉蠕動，滿目瘡痍的荒蕪大地。
天空恢複了灰暗，巨大的降臨之門已然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對母神那龐大意誌的感應，也徹底斷絕，如同斷線的風箏，消失得無影無蹤。
母神……死了嗎？
吳曜心中一片空茫，隻有頭頂那純淨的光環，散發著恒定的，撫慰靈魂的微光，提醒著他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吳曜低頭看向大地，焦黑的土地、扭曲的植物、散落的骸骨……一切都顯得異常渺小。
吳曜這才驚覺，不是世界變小了，而是他自己，他的身軀變得異常高大，如同傳說中的泰坦巨人，矗立在這片劫後餘生的廢土之上。
環顧四周，隻有無邊的蒼涼與死寂。風卷起帶著血腥和灰燼的塵埃，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吳曜，這個弑神者，這個背負著十億靈魂的引路人，這個被母神托付了逝者靈性與人類未來的存在。此時站在巨大的廢墟之上，頭頂聖潔的光環映照著荒蕪的大地，發出了一聲悠長、沉重、仿佛承載了整個星球重量的歎息。
這歎息聲中，是終結，亦是……一個未知未來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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