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舒的影子正被拉得很長,指尖最後一粒沙從指縫漏下,恰好落在時光膠囊的銅製外殼上。那是個半米高的圓柱體,表麵刻著螺旋狀的星軌,此刻正被新翻的泥土漸漸吞沒,隻留下頂端嵌著的倒計時器,在晨露裡閃著微光。
“還有三千六百五十天。”林深的聲音帶著晨霧的濕意,他蹲在旁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計時器邊緣的刻度。這是他們地質隊在昆侖山口紮營的第三個月,昨天暴雨衝垮了臨時倉庫,卻意外露出這片沉積岩斷層,岩層裡嵌著的不明金屬碎片,讓隊長拍板絕定埋下這個膠囊——裡麵有隊員們的地質筆記、衛星定位坐標,還有一張打印出來的全家福,二十張年輕的笑臉擠在雪山背景前,風把每個人的頭發都吹得亂蓬蓬。
陳望舒起身時膝蓋發響,她望向東方,雲層正被染成蜂蜜色,遠處的慕士塔格峰頂著金邊,像尊沉默的神。三年前她剛入職時,林深也是這樣蹲在戈壁灘上,手裡轉著地質錘說:“岩石會記仇,也會記恩。你對它敷衍,它就給你假斷層;你認真敲開每一塊樣本,它就把億萬年的秘密翻給你看。”那時他襯衫後背洇著鹽漬,笑起來眼角有細紋,像這片土地上常見的風刻石。
倒計時器突然發出輕微的嗡鳴,光罩的顏色從冷白轉為暖黃。陳望舒想起昨晚整理膠囊時,老隊長顫巍巍塞進來的東西——一枚五十年代的地質羅盤,銅針早已鏽死,底座刻著模糊的“勘探隊七分隊”。“那是我師傅留下的,”老人渾濁的眼睛亮起來,“他犧牲在羅布泊時,懷裡就揣著這個。當年他們用馬駝設備,走一步插一根標杆,地圖上的每道紅線,都是用腳量出來的。”
泥土漸漸沒過計時器的三分之二,林深伸手拂去上麵的沙礫,光罩反射著他的影子,像給時光打了個補丁。陳望舒突然發現,他無名指第二關節有道淺色疤痕,和老隊長羅盤底座的刻痕形狀驚人地像。“去年在可可西裡,”他像是看穿了她的目光,低頭用靴底壓實泥土,“救一頭陷進冰縫的藏羚羊,被冰棱劃的。”他頓了頓,聲音輕下來,“那小家夥後來總跟著我們的車,直到我們開出保護區,它還站在山口,像塊不肯走的石頭。”
朝陽完全躍出地平線時,倒計時器隻剩下頂端的光罩露在外麵,像枚倒扣的琥珀。陳望舒彎腰把最後一捧土拍實,指腹觸到光罩的瞬間,看到裡麵跳動的數字:小時23分17秒。原來他們設定的不是十年,是十一年零三個月——老隊長說,那是他師傅犧牲到現在的時長。
風突然轉了向,帶著雪山頂的寒氣掠過來,吹得光罩發出清脆的共鳴。林深從背包裡拿出紅漆,在旁邊的岩石上畫了個簡易的箭頭,箭頭指向膠囊的位置,旁邊寫著一行小字:“此處埋著風的記憶”。陳望舒看著他寫字的手,想起昨天暴雨裡,他把自己的睡袋裹在那箱樣本上,自己淋得像落湯雞,卻還笑著說:“樣本比人金貴,人凍感冒能扛,樣本受潮就成廢紙了。”
遠處傳來隊友們的呼喊,早晨的炊煙在營地升起,像根細細的銀線,把天空和大地縫在一起。陳望舒最後看了眼那抹暖黃的光,它已經和朝陽融在一起,分不清是人造的光亮,還是晨光本身。林深背起地質包時,羅盤在包裡叮當作響,他回頭朝她笑,眼角的細紋裡盛著陽光:“走吧,該去測新斷層了。”
他們踩著露水往營地走,腳印很快被風沙填滿。倒計時器的光在身後明明滅滅,像顆心臟在大地深處跳動。陳望舒突然想起老隊長說過的話:“所謂時光,不過是岩石換了身衣裳,風改了條路徑,而我們這些走路的人,不過是給歲月當回郵差。”
朝陽越升越高,把整個山穀都鋪成金色。那粒蓋住膠囊的沙,此刻正反射著細碎的光,和遠處雪山頂的光芒遙相呼應,仿佛在說:彆擔心,我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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