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慕士塔格峰的雪頂時,陳望舒的影子正沿著斷層線往前伸,像條被拉長的綢帶。她踩著自己的影子走,每一步都踩在十年前的腳印上——那些被風沙填平又重新浮現的淺坑,此刻正盛著融雪,倒映著她鬢角新添的白發。
“年輕人們在裝新膠囊了。”林深從山脊線那邊走來,手裡轉著那枚老羅盤。銅針終於徹底鏽死,但他總愛摩挲底座的刻痕,說能摸到當年老隊長師傅的指紋。他的影子和陳望舒的影子在斷層線中央交疊,像兩棵根係糾纏的樹。
新膠囊是鈦合金材質的,年輕隊員們正往裡麵塞東西:無人機拍攝的昆侖山口全景圖、衛星定位芯片、還有段用全息技術錄製的祝福視頻。小張的兒子——個剛考上地質大學的小夥子,非要把半包新款牛肉乾塞進去,包裝上印著“高原風味”,和當年他父親那包驚人地相似。
“你看這芯片的頻率。”林深指著探測儀上跳動的曲線,“和咱們當年的倒計時器完全同步。”他忽然笑起來,眼角的皺紋裡落滿陽光,“就像你手冊裡的雪蓮,新畫的和十年前的,花瓣數都一樣。”
陳望舒翻開新手冊,第一頁貼著片新鮮的墊狀點地梅,是今早在冰川旁摘的,露水還沾在花瓣上,像沒擦乾的眼淚。旁邊壓著張泛黃的舊照片,是十年前埋膠囊時拍的,那時林深的頭發還很黑,她的臉頰被風沙吹得通紅,兩人的影子在沙地上挨得很近,像兩個害羞的標點。
年輕隊員們在岩壁上刻新坐標時,鏨子敲擊岩石的聲音很響,驚飛了岩縫裡的雪雀。陳望舒望著那些蹦跳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剛入職時的模樣——蹲在戈壁灘上數沙粒,被林深笑話“把地質隊當成幼兒園”。而現在,她也成了被仰望的前輩,像當年的老隊長那樣,把羅盤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
“該下山了。”林深把舊膠囊裡的工作手冊放進新的密封袋。手冊的紙頁已經發脆,但“砂岩”兩個字上的紅圈依然清晰,像道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他忽然指著遠處的公路:“你看那路,像不像咱們當年在戈壁灘畫的笑臉?”
盤山公路確實在山穀裡繞出個巨大的弧線,朝陽把路麵染成金色,像給大地的笑容鑲了道金邊。陳望舒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清晨,他們在戈壁灘用沙粒拚出的笑臉,此刻大概已經隨著公路的延伸,長成了條真正的路,能讓後來者順著車輪的軌跡,找到昆侖山口的方向。
下山的車上,年輕隊員們在傳閱老隊長的羅盤。當看到底座的刻痕時,小張的兒子突然說:“這紋路和我爸筆記本裡畫的一模一樣!”他掏出手機翻出照片,屏幕上的筆記本頁麵裡,果然畫著個潦草的羅盤,旁邊寫著“老隊長的寶貝,藏著羅布泊的風”。
陳望舒望著窗外,晨光裡的雪山正在往後退,像幅流動的畫。她忽然很想念老隊長,想念他擦羅盤時專注的側臉,想念他說“岩石會記仇也會記恩”時的語氣。但她知道老人沒有走遠,他變成了羅盤裡的銅鏽,變成了公路旁的沙棗,變成了年輕隊員們眼裡的光,還在陪著他們往約定的地方走。
車過斷層線時,林深讓司機停了下車。他指著路邊的塊風棱石,石片的弧度剛好能托住掌心,和十年前他送給陳望舒的那塊一模一樣。“你看這石頭的包漿,”他把石片遞給她,“是十年的風沙磨出來的,像給時光上了層釉。”
陳望舒把石片對著太陽,光透過石片的紋路,在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像無數個重疊的影子。她忽然明白,所謂的未來從不是遙遠的點,是條由影子鋪成的路——老隊長的影子疊在林深的影子上,林深的影子又疊在年輕隊員的影子上,而她的影子,正悄悄鑽進晨光裡,等著被後來者踩在腳下,變成新的路標。
車重新啟動時,陳望舒翻開手冊的最後一頁,寫下:“當影子連成路,每個黎明都是新的起點。”窗外的雪山在晨光裡越來越小,像顆埋在時光裡的星,而他們的影子正被拉得更長,順著公路往遠方延伸,穿過戈壁,穿過峽穀,穿過所有等代的時光,往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永遠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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