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針碰在玻璃上的餘響還在蕩,混著花瓣落地的輕響,像誰在說:我在花開的地方等你。林硯之將老人留下的筆記本按在胸口,牛皮封麵被體溫焐得漸漸變軟,夾在裡麵的野菊標本仿佛要重新舒展花瓣。展廳的保安正拖著拖把走過,水痕在地板上蜿蜒成河,恍惚間竟像母親工作室裡那台老式縫紉機的踏腳板,踩著時光的節奏往前淌。
她摸出手機時,屏幕映出自己發紅的眼眶。相冊裡存著十年前報警時拍的照片:工作室的地板上散落著野菊,縫紉機的壓腳還壓著那片孔雀藍真絲,頂針孤零零地卡在針板縫裡,像隻斷了翅膀的蝶。那時警察說監控隻拍到母親背著帆布包走出巷口,此後再無蹤跡,仿佛被秋風卷走的花瓣。
“需要幫忙嗎?”穿製服的姑娘抱著文件夾過來,胸牌上寫著“實習生蘇曉”。她指著展櫃裡的旗袍笑,“這兩周總有人來拍它,說像能聞到野菊香。”
林硯之忽然注意到姑娘彆在領口的胸針——銀質的野菊,花瓣弧度和旗袍上繡的分毫不差。“這是……”
“外婆給的,”蘇曉轉了轉胸針,“她說三十年前在雁蕩山買的,攤主是個繡活兒極好的阿姨,說這花要對著月光看才好看。”
頂針在口袋裡發燙,像有生命般硌著肋骨。林硯之翻開筆記本找那頁雁蕩山的記錄,指尖劃過“穿在身上的山水”幾個字時,蘇曉忽然指著其中一張老照片:“這背景是靈峰寺吧?我去年去還見過那棵老樟樹。”
照片裡母親站在古樹下,帆布包上彆著朵野菊。林硯之放大圖片,發現樹乾上釘著塊小木牌,隱約能看見“茶”字。她想起老人說的“花開的地方”,突然抓起包往展廳外跑,頂針撞在玻璃門把手上的脆響,驚飛了簷下躲雨的麻雀。
高鐵穿越隧道時,林硯之數著筆記本裡的野菊標本。1988年的來自黃山,1992年的來自婺源,最後一頁貼著張泛黃的車票,終點是雁蕩山站,日期正是母親失蹤那天。車窗外閃過成片的野菊,金黃的花海在風中起伏,像誰鋪開了未完成的繡品。
靈峰寺的老樟樹比照片裡粗壯了不少,樹下果然有間茶寮。穿藍布衫的老板娘看見她口袋露出的頂針,突然捂住嘴:“沈師傅的銀頂針!”
青瓷茶杯落在桌上的聲響,混著遠處瀑布的轟鳴。老板娘從櫃台下翻出個鐵盒,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十幾件未完成的繡品,最上麵那件的布料,和展廳裡的孔雀藍旗袍一模一樣。“沈師傅說要等一個會補最後一針的人,”她指著盒底的日曆,每頁都用紅筆圈著霜降,“她說那時野菊開得最烈,針腳裡能藏住陽光。”
林硯之套上頂針的瞬間,鐵盒裡的繡線突然無風自動。當銀針穿過最後一個針孔時,她聽見二十年前母親哼的童謠,混著頂針落在青瓷盤上的輕響,從茶寮的木窗縫裡飄出去,與滿山怒放的野菊共鳴。
暮色漫上山頭時,她在寺後的山坡找到那座新墳。墓碑上沒有名字,隻刻著朵野菊,碑前擺著枚銅頂針——正是老人那枚。老板娘說,沈曼君三年前病逝於此,臨終前總坐在墳前繡東西,說要給等她的人留條花香滿徑的路。
林硯之將銀頂針放在銅頂針旁邊,兩枚圓環相碰的刹那,漫山遍野的野菊仿佛同時低頭。她忽然明白,母親從未離開,那些藏在針腳裡的山水,那些散落在時光裡的花瓣,早把歸途繡成了永不褪色的牽掛。
夜風掠過茶寮的燈籠,頂針輕響混著花瓣落地的聲音,像誰在說:看,我們終於在花開的地方,縫完了這漫長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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