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針落在樟木繃架上的輕響裡，混著嬰兒的咿呀聲。林硯之摸著肚兜內側的針腳，像摸著母親當年的溫度，突然聽見心裡有個聲音在說：看，我們用針腳織的家，又多了個會開花的心跳。
嬰兒的小手攥著那片野菊瓣，花瓣邊緣的針孔正對著林硯之的頂針，像兩個小小的月亮在掌心重疊。她忽然想起母親的相冊裡，有張自己嬰兒時期的照片，同樣攥著片野菊，照片背麵用金線繡著“第一個霜降”。此刻窗外的日曆正翻到霜降，晨光照在嬰兒臉上，絨毛裡藏著細碎的金輝，像揉碎的頂針光芒。
“沈師傅說過，野菊開時出生的孩子，手心會帶花影。”蘇曉舉著相機進來，鏡頭裡的嬰兒正對著頂針咯咯笑，“您看他的小拳頭，像不像握著朵沒開的花？”林硯之把嬰兒的手掰開，果然在掌心看到片淡淡的野菊印記，是花瓣貼過的痕跡，倒和她手背上母親遺傳的淡青色胎記位置相同。
樟木繃架上的絲線突然無風自動，是母親留下的那捆金線，線頭纏著枚極小的銀頂針——是蘇曉送的見麵禮。林硯之將小頂針套在嬰兒的手指上，銀環在肉乎乎的指節上輕輕晃動，碰撞聲裡混著遠處的鳥鳴，像串被陽光曬暖的鈴鐺。她想起母親說過，頂針要養在貼身的地方，“日子久了，會染上心跳的溫度”。
午後給嬰兒換尿布時，發現母親做的繈褓內側，用銀線繡著行極小的字：“第三十三針藏著糖”。林硯之數到第三十三針，果然在針腳裡抽出根細如發絲的棉線，線頭沾著點褐色的糖渣，是小時候她總愛偷的麥芽糖味。嬰兒的小手抓著棉線晃啊晃，頂針從指縫滑落在繈褓上，輕響裡混著他的笑聲，像誰在輕輕撥弄著時光的琴弦。
“該給小寶貝起個小名了。”蘇曉抱著本字典坐在旁邊，字典裡夾著片新鮮的野菊，“外婆說沈師傅早想好了，叫‘小菊’。”林硯之摸著嬰兒額前的胎發，突然想起母親的繡譜最後一頁，畫著個抱著野菊的孩子，旁邊寫著：“等他會走路了，就帶他去雁蕩山認花”。
深夜的工作室飄著奶香，林硯之坐在母親的藤椅上，給小菊縫第二件肚兜。選了蘇曉帶來的野菊布料，在胸口繡了朵半開的花，故意留著最後一針。頂針落在樟木繃架上的輕響，竟和嬰兒的呼吸漸漸同步，像兩個溫柔的鼓點在相和。她想起孕期總做的夢，夢裡母親在野菊叢裡教她繡花，針腳落下去的地方，突然冒出個小小的嬰兒。
滿月那天，茶寮的老板娘寄來個木箱，裡麵是二十套嬰兒服，從滿月到周歲，每套的衣角都繡著野菊，針腳一年比一年細密。最上麵放著封信，母親的字跡寫著：“等小菊學會扯線頭，就把這箱衣服給他當玩具，讓他知道，針腳裡藏著會長大的牽掛”。林硯之摸著信紙上的褶皺，突然發現折痕處的針孔，和嬰兒掌紋的形狀一模一樣。
林硯之抱著小菊站在門楣下，兩塊木牌在風中輕輕碰撞。“野菊開時，針腳回家”和“針腳不斷，花就不敗”的金線，在陽光下交織成張溫暖的網。她把嬰兒的小手放在“家”字的針腳上，頂針從袖口滑出來，落在樟木繃架上的輕響，混著嬰兒的咿呀聲，像無數代人的心跳在輕輕重合。
蘇曉舉著相機拍下這一幕時，林硯之忽然看見母親的影子，正映在門楣的木牌上，指尖的頂針閃著光，仿佛要碰到小菊的手指。她低頭望著懷裡的嬰兒，他正用沒長牙的牙齦啃著那枚小頂針，銀環上沾著點口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看，太外婆在笑呢。”
林硯之輕聲說著，吻了吻嬰兒手心的野菊印記。頂針的輕響、嬰兒的笑聲、野菊的輕響在工作室裡回蕩，像誰在輕輕唱著首關於回家的歌。她忽然徹底明白，母親從未離開，那些藏在針腳裡的牽掛，那些散落在歲月裡的野菊，早就順著血脈，變成了小菊掌心的溫度，變成了門楣下永遠不敗的春天。
樟木繃架上的金線還在輕輕晃動，林硯之望著那朵沒繡完的野菊，知道總有一天，小菊會拿起頂針，補完屬於他的那針。而那時，頂針碰撞的輕響裡，會混著三代人的心跳，像無數朵野菊，在時光裡永遠地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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