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樟木箱染成深褐色,銅鎖上的牡丹紋在最後一縷天光裡若隱若現。木框裡的雙色花輕輕搖晃,紅綢的暖光漫過窗欞,落在記憶田的新苗上,像給每片嫩葉都鍍了層金邊。阿婆往廊下的石桌上擺了盞油燈,燈芯的光暈裡,她正用綠線給新繡的花瓣鎖邊,線軸上的藍線垂下來,在風裡輕輕打晃,像根牽著春天的線。
“老輩人說,花搖得厲害時,是在跟土地說話。”阿婆的針尖穿過布料,綠線在紅綢藍緞間織出片小小的葉,“你外婆種的薄荷,風一吹就搖,她說那是在跟旁邊的紫蘇打招呼。”她忽然指著油燈映在地上的影子笑起來,花影和苗影在暮色裡慢慢交疊,像兩隻手在泥土裡悄悄相握。
我忽然在木框的縫隙裡發現半張紙,是孩子們掉落的寫生稿,畫著朵巨大的花,根須紮在樟樹下,花瓣上站滿了人,太婆、外公、外婆、阿婆……最後一排是穿校服的孩子,手裡都舉著線頭。稿紙背麵的字跡歪歪扭扭:“春天會記住所有種花的人。”
樓下傳來陶土的腥氣,孩子們正在給新苗做陶盆。穿藍布衫的老師傅捏著陶泥,指尖纏著紅綢線:“我爺爺當年給八路軍燒過藥罐,罐底總刻朵花,說這樣藥材會更聽話。”他腳邊的陶盆坯上,已經刻好了半朵牡丹,和樟木箱的雕花一模一樣。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添了樣物件——是周掌櫃找到的老式風箱,木柄纏著三色線,紅的藍的綠的,拉動時發出的聲響,和外婆布莊的織布機聲重合。“我奶奶的日記裡記著,風箱拉得越勻,染出的布越鮮亮,就像花要慢慢開才香。”周掌櫃拉動風箱的樣子,像在和二十年前的染坊師傅打招呼。
月光爬上石桌時,阿婆把孩子們做的陶盆擺進樟木箱。陶土的粗糲混著紅綢的柔滑、藍緞的光澤、綠布的清新,在箱底鋪成片質樸的春景。我忽然聞到股特彆的味道,是陶土的腥氣、新苗的清香、花朵的微甜,混著樟木的沉鬱,像被時光釀成的酒,讓人想起很多溫暖的事。
玻璃罩裡的雙色花在月光裡愈發溫潤,新添的綠布上繡著行小字,是用銀線繡的:“2024年春,第108片花瓣。”數了數花上的瓣,果然不多不少,每片都記著日期,紅的是“有人添了故事”,藍的是“有人續了針腳”,綠的是“有人種了新苗”。
“你看這花瓣的數量,”阿婆指著花笑,“像不像記憶田的新苗數?”跑去窗邊數,果然看見新栽的小樹苗整整齊齊,不多不少正好108棵,每棵樹下都立著塊小木牌,寫著捐苗人的名字,旁邊畫著朵小小的花。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悠長,像在暮色裡留下道溫柔的回音。我望著木框裡輕輕搖晃的雙色花,忽然懂了阿婆說的“春天在回應”——不是風動花搖的瞬間,是紅綢記得的等待結了果,藍緞係著的傳遞發了芽,綠布纏著的新生開了花,是無數雙手接過最初的那點光,讓二十年前的小樹苗長成會唱歌的春天,讓最初的那朵花,在時光裡開成永不褪色的星海,每片花瓣都在說:“我們接住了,我們會傳下去。”
夜風帶著新苗的清香漸漸遠了,木框裡的雙色花在月光裡靜靜綻放,像在給所有等待春天的人,唱首永遠不會結束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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