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新苗的清香漫過院牆時，木框裡的雙色花在月光裡輕輕舒展，紅綢的暖光透過玻璃罩，在樟木箱的雕花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太婆當年哼唱的歌謠裡跳動的音符。阿婆把盞青瓷燈放在箱蓋上，燈芯的光暈裡，她正用銀剪子修剪新添的綠布花瓣，剪刀開合的輕響，和記憶裡外婆裁布的聲音重合。
“剪子要順著布的紋路走，才像唱歌時要跟著調子。”阿婆的指尖撫過綠布的邊緣，那裡繡著排細密的針腳，像被風吹斜的五線譜，“你外公給孩子剪頭繩時總說，線要留長些，才能係住更多念想。”她忽然指著燈影裡的花影笑起來，紅的藍的綠的在牆上晃呀晃的，像群跳舞的小人。
我忽然在木框的襯布下發現張泛黃的樂譜，是社區老劇團找到的，1952年的《傳花謠》曲譜，音符旁畫著朵簡筆畫的花，紅瓣藍蕊綠莖，每個音符都像片小小的花瓣。譜子的最後一頁寫著行字：“每朵花都會唱歌，隻要有人願意聽。”
樓下傳來孩子們的合唱，他們正在排練新編的《花月謠》。穿碎花裙的小姑娘領唱，辮梢的紅綢結隨著節奏起伏，月光落在她揚起的臉上，手裡的歌詞本封麵上，繡著朵和樂譜上一樣的花。“這是阿婆教的調子，說太婆當年哄孩子睡覺時就唱這個。”她說話時，指尖劃過歌詞本上的“春”字，那字是用綠布繡的，和新苗的顏色一模一樣。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添了本厚厚的《歌謠集》。最新一頁貼著張錄音磁帶的標簽，上麵寫著“2024年春，孩子們的合唱”，旁邊是段手寫的歌詞：“紅綢搖，藍緞飄，綠芽追著月光跑，一朵花開滿山腰，歌謠傳到雲裡了。”字跡旁邊畫著個小小的音符，像片卷曲的花瓣。
阿婆端著剛溫的米酒出來時，粗瓷碗邊纏著圈紅綢，是用今早繡廢的線頭做的。“你外婆給傷員送米酒時，總在碗邊纏紅綢，說這樣能想起家裡的熱炕頭。”她的聲音混著酒香漫開來，和樟木的沉鬱、新苗的清苦、花朵的微甜，在空氣裡釀成種讓人安心的味道。碗底的花紋，是朵小小的雙色花，和木框裡的花一模一樣。
月光把玻璃罩裡的雙色花照得半透明，新添的綠布上，孩子們用銀線繡了些小小的音符，紅綢藍緞間頓時像落滿了會唱歌的星子。我輕輕旋開盒蓋，阿婆補的那幾針綠線在風裡顫動，像在跟著樓下的歌聲打節拍。
樓下的合唱聲漸漸高了，孩子們舉著自製的燈籠走來，紅的藍的綠的，在月光裡連成串流動的花。穿藍校服的男孩舉著盞最大的燈籠，罩麵上繡著朵巨大的雙色花，燈穗是用新苗的棉絮做的，隨風擺動的樣子，像在給遠處的老樟樹招手。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藏了樣物件——是老劇團的銅鑼片，邊緣纏著三色線，紅的藍的綠的，敲擊時的聲響，和記憶裡祠堂的鐘聲重合。“我爺爺說當年開戲前總要敲三下，第一下請花神，第二下請故人，第三下請春天。”劇團的老師傅敲響銅鑼的瞬間，木框裡的雙色花輕輕晃了晃，像在回應這聲穿越時光的呼喚。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溫柔，像在給這夜的歌謠收尾。我望著木框裡靜靜綻放的雙色花，忽然懂了這“永遠不會結束的歌謠”是什麼——不是孩子們唱的調子，是紅綢記得的溫柔在風中振動，是藍緞帶著的堅韌在月光裡回響，是綠布纏著的新生在泥土裡紮根，是無數雙手接過最初的那點光，讓太婆的哼唱、外公的腳步、外婆的針線、阿婆的剪刀、孩子們的歌聲，在時光裡連成串永不中斷的音符，唱給每一個等待春天的人，唱給往後無數個開花的年頭。
夜風最後一次拂過窗欞時，帶著縷淡淡的花香。木框裡的雙色花在月光裡輕輕合攏，像在給這夜的歌謠暫歇，等待明天太陽升起，等待新的花瓣添上，等待更多的人，來把這歌謠，繼續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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