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低矮的窗欞,最後一縷花香貼著樟木箱的雕花遊走,像在給沉睡的紋路道晚安。木框裡的雙色花輕輕合攏,紅綢藍緞綠布在月光裡疊成溫潤的團,像顆被無數雙手暖過的星子,靜靜伏在絨布上。阿婆往玻璃罩上搭了塊薄棉巾,是用記憶田新收的棉絮織的,邊角繡著個小小的“待”字,針腳鬆鬆的,像在給黎明留道縫隙。
“花要歇夠了才有力氣開。”阿婆把青瓷燈吹滅時,燈芯的餘燼在她眼角跳了跳,“你外公侍弄的草藥,總在夜裡把葉片卷起來,說要攢著勁兒等天亮。”她轉身往樓下走,藍布衫的衣角掃過箱角的銅鈴鐺,鈴舌輕顫的聲響,和記憶裡太婆搖醒熟睡孩童的銀鈴重合。
我忽然在棉巾的褶皺裡發現片乾枯的花瓣,紅的,邊緣沾著點晨露,和社區檔案館那本1953年的《花事記》裡夾著的花瓣一模一樣。那本泛黃的冊子記錄著街坊們的約定:每年春分,各家都要往樟木箱裡添片花瓣,紅的記“喜事”,藍的記“平安”,綠的記“新生”。冊子的最後一頁留白,旁邊畫著朵未開的花苞。
樓下傳來掃帚的輕響,李伯正帶著孩子們清掃記憶田的小徑。穿藍工裝的學徒舉著竹掃帚跑來,掃帚梢纏著半段紅綢,是從昨晚的燈籠上拆下來的,掃過地麵的軌跡,像在畫朵巨大的花。他褲腳沾著的草葉,和新苗的嫩葉一個形狀。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躺了張素箋,是孩子們集體寫的《致黎明》:“我們給花苞備好了新線,紅的藍的綠的,還有從老樟樹上采的晨露,等它醒了就繡新瓣。”字跡旁邊畫著群小小的手,都朝著花苞的方向伸著,像在托舉顆即將升起的太陽。
阿婆端著剛熬的蓮子羹上來時,白瓷碗外裹著層藍緞,是用今早拆的舊線纏的。“你外婆總說蓮子羹要溫著喝,就像話要慢慢說才暖。”她的聲音混著蓮香漫開來,和樟木的沉鬱、棉絮的清甜、花瓣的微苦,在空氣裡釀成種讓人期待的味道。碗底的青花,是朵半開的雙色花,和木框裡的花苞如出一轍。
晨光爬上窗欞時,玻璃罩上的棉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的花苞。新添的綠布邊緣泛著層柔光,是被晨露浸的,像太婆當年藏在銀簪裡的那點亮。我忽然看見花苞的縫隙裡,藏著根細細的線頭,紅的藍的綠的纏在一起,像隻在裡麵悄悄拉琴的手。
“快看!”阿婆指著花苞輕呼,晨光裡,最外層的綠布微微顫動,像要掙脫束縛。跑去樓下喊孩子們,穿碎花裙的小姑娘舉著新繡的花瓣跑來,紅瓣上用金線繡了個小小的“新”字,辮梢的棉絮穗子沾著晨露,像串掛在發間的星子。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添了樣物件——是老鐘表匠修的座鐘,鐘擺纏著三色線,紅的藍的綠的,滴答聲裡混著紡車的輕響。“我爺爺說這鐘走得準,是因為每個齒輪都記著時間的重量,就像花要慢慢開才記得住所有等待。”鐘表匠調試鐘擺的瞬間,木框裡的花苞輕輕晃了晃,像在和時光打招呼。
晨霧漫進窗時,孩子們圍著樟木箱排好隊,每個人手裡都舉著縷線,紅的藍的綠的,在晨光裡連成道發光的橋,一頭連著木框裡的花苞,一頭接著記憶田的新苗。阿婆把孩子們的線頭輕輕係在花苞上,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去,像太婆當年握著她的手,像她此刻握著我的手。
鎖箱時銅鎖的聲響格外清亮,像在給黎明唱序曲。我望著木框裡微微顫動的花苞,忽然懂了這“暫歇”的意義——不是結束,是讓紅綢記得的牽掛歇口氣,讓藍緞帶著的勇氣攢攢勁,讓綠布纏著的希望鼓鼓力,是無數雙手把最初的那點光裹進花苞,等太陽升起時,再讓它帶著所有等待,開出更盛的花,唱更久的歌。
第一縷陽光爬過院牆時,木框裡的花苞輕輕綻開道縫,露出點紅,像顆剛睜開的眼睛。樓下傳來孩子們的歡呼,他們舉著線頭往記憶田跑,紅的藍的綠的在風裡飄呀飄的,像無數雙手在時光裡接力,把這夜的暫歇,變成了清晨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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