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田的合唱聲像漲潮的水,漫過田埂漫過院牆,紅綢藍緞綠布在晨光裡飛成流動的虹,和樟木箱投在地上的影子纏成股鮮活的力。我往箱裡鋪了塊新織的棉毯,是用社區彈棉坊的新棉紡的,紡線的姑娘說,紡紗時總聽見老織布機在哼調子,“像有人在教我怎麼把日子織得更暖”。
“你外公給傷員包紮時,棉絮裡總裹著段紅綢。”阿婆捏著枚銀針對著晨光穿線,針尖亮得像藥箱鎖扣上的銅星,“他說這樣傷處就不怕冷了,連夢都會暖烘烘的。”她說話時,線軸上的藍線輕輕打轉,滾出段藏在裡麵的棉線,白得像剛收的新棉,和記憶田新苗根須上的絨毛一個模樣。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添了樣物件——是李伯找到的老織布機零件,木梭纏著半段綠布,邊緣沾著的染料,和周掌櫃祖父的染布缸裡的綠顏料一模一樣。“我爺爺的日誌裡記著,1956年織的布總帶著股新苗的清苦,說是染坊特意加了薄荷汁。”李伯摩挲木梭的樣子,像在觸碰段會呼吸的時光。
孩子們舉著新做的歌詞牌在田埂上奔跑,牌上的字是用紅綢藍緞綠布拚的:“紅綢牽過藥箱角,藍線繞著織布梭,綠芽接住星子落,一唱唱到雲起時。”穿藍校服的男孩領唱時,手裡的歌詞牌不小心蹭到新苗,葉尖的露水打濕了“雲”字,暈開的藍像片小小的天空,和樟木箱蓋的雕花裡積著的雨痕重合。
王醫生帶著孩子們給新苗澆水,銅壺的壺嘴纏著紅綢,水流過之處,布片晃得更歡了。“聽,根須在唱低音,布片在唱高音,咱們的腳步聲是鼓點。”他彎腰時,白大褂的下擺掃過樟木箱,帶起的風讓箱裡的棉毯輕輕顫動,像在跟著合唱打拍子。
樟木箱裡的氣息越來越豐盈。樟木的沉鬱、棉毯的清甜、染料的微澀、孩子們的笑語,在空氣裡釀出種特彆的味道,像被時光窖藏的酒,開壇時能溢出滿室的暖。阿婆把剛繡好的“傳”字放進箱裡,紅布做底,藍線勾邊,綠線繡了個小小的音符,針腳和太婆繡嫁衣時的針腳一模一樣。
“你看這布紋,”阿婆舉著塊新染的綠布對著光,纖維裡的紋路像田埂的脈絡,“多像咱們走過的路,彎彎繞繞,卻總能連著家。”她說話時,遠處的記憶田裡,孩子們正把新繡的布片係上最高的新苗,紅的藍的綠布在風裡張成巨大的帆,影子投在樟木箱上,和箱底的舊影疊在一起,像幅被陽光曬暖的拚貼畫。
暮色漫上來時,孩子們把今天的合唱錄進了老式錄音機,磁帶盒纏著三色線,放進樟木箱時,剛好卡進太婆當年藏情書的暗格。“這樣影子也能聽見新歌詞了。”小丫頭說話時,辮梢的棉絮穗子掃過箱蓋,像隻輕輕跳動的音符。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悠長,像給新樂章收了尾。我望著月光裡的樟木箱,聽著記憶田漸漸輕下去的合唱,忽然懂了這“繼續生長,繼續歌唱”的深意——不是重複老調子,是紅綢記得的溫柔在新歌詞裡舒展,是藍緞帶著的堅韌在新旋律裡延續,是綠布纏著的新生在新節奏裡紮根,是無數雙手接過最初的那點光,讓太婆的針腳、外公的藥箱、外婆的織布機、阿婆的銀線、孩子們的歌聲,都順著田埂的方向,長成沒有儘頭的樂章,讓每個路過的人,都能聽見歲月在唱歌,人間在變暖。
阿婆往箱蓋上擺了盞新做的燈籠,是用孩子們撿的樟果串的,鈴舌纏著三色線。“風一吹,就像箱裡的影子在跟著唱。”她的聲音混著遠處的蟲鳴漫開來,像句溫柔的祝福。
夜幕降臨時,記憶田的布片還在月光裡輕唱,和樟木箱裡的磁帶轉動聲遙相呼應。而明天,太陽升起時,又會有新的孩子帶著新的歌詞跑來,把更多的紅綢藍緞綠布係上新苗,讓這首田埂上的樂章,永遠有新的音符,永遠有向上的力量,永遠朝著更暖的遠方,一唱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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