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像撒在記憶田的碎銀,新苗的布片在月光裡輕輕顫動,紅的藍的綠布摩擦出細碎的響,和樟木箱裡磁帶轉動的沙沙聲疊在一起,像支被放慢的二重唱。阿婆往箱裡放了台老式收音機,是從周掌櫃家找的,調頻旋鈕纏著三色線,轉動時發出的哢嗒聲,和外婆布莊的縫紉機聲一模一樣。
“老物件要聽新歌聲才不會老。”阿婆調試收音機的樣子,像在哄個固執的老友,“你外公總把傷員的故事錄在磁帶裡,說等他們好了,再一起聽著唱歌。”她忽然指著月光裡的磁帶笑起來,轉動的磁粉在箱底投下的影,竟和記憶田新苗的排列一模一樣,像張被縮小的樂譜。
我在樟木箱的襯布下發現張泛黃的節目單,是1982年社區文藝彙演的,節目單上有個特彆的節目——《箱與苗的歌》,表演者寫著“太婆、外公、孩童”,備注裡畫著紅綢藍緞綠布,像三顆串在一起的星。單頁的角落用鉛筆寫著:“磁帶會老,但歌聲能順著線長進新苗裡。”
樓下傳來孩子們的低語,他們在給新歌詞譜曲。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用樹枝在地上畫音符,紅的標“布片響”,藍的標“根須動”,綠的標“腳步輕”,最後畫了個大大的休止符,說要留給明天的太陽。她發間彆著的藍緞花,是用磁帶裡的廢磁條做的,在月光裡泛著細碎的亮。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添了本《聲脈記》。最新一頁貼著段磁帶的錄音標簽:“2024年春,記憶田合唱,新歌詞第三十七段。”標簽旁邊是孩子們畫的聲波圖,紅的藍的綠的波浪線纏在一起,像群正在拔河的小蛇,末端都連著樟木箱的圖案。
李伯帶著孩子們給收音機裝新電池,電池盒纏著紅綢,“我爺爺的工具箱裡總備著電池,說收音機不能停,要讓遠方的人聽見家裡的歌。”他說話時,螺絲刀不小心蹭到樟木箱,劃出的淺痕裡,立刻鑽進些新苗的清香,像給木頭喂了口春天。
月光把樟木箱照成塊溫潤的玉,收音機裡正播放著1982年的《箱與苗的歌》,太婆的嗓音沙啞卻溫暖,外公的和聲低沉有力,孩童的合唱清亮得像晨露。忽然聽見段熟悉的旋律,和孩子們新譜的曲子重合了,像兩雙手在時光裡握了握。
阿婆把剛繡好的“聲”字放進箱裡,綠線繡的筆畫裡纏著紅綢,“你外婆總說,聲字要多繡幾針,才夠響亮。”她的聲音混著收音機的歌聲漫開來,和樟木的沉鬱、磁帶的磁味、新苗的清苦,在空氣裡釀成種讓人踏實的味道。
孩子們舉著自製的麥克風跑來,話筒是用竹筒和紅綢做的,對著新苗喊:“明天的太陽,你聽見我們的歌了嗎?”穿藍校服的男孩喊得最響,竹筒裡的回聲撞在樟木箱上,讓收音機的歌聲顫了顫,像被打動的老夥計。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溫柔,像給二重唱道了聲“明天見”。我望著月光裡的樟木箱,聽著記憶田隱約傳來的布片輕響,忽然懂了這“一唱再唱”的意義——不是重複老調子,是紅綢記得的牽掛順著聲波長,藍緞帶著的堅韌纏著磁帶走,綠布纏著的新生跟著腳步跑,是無數雙手托舉的那點光,在聲浪裡越傳越遠,讓樟木箱的沉默、新苗的歌唱、人間的煙火,永遠在接力裡相擁,永遠朝著更暖的遠方,把未完的歌,唱成沒有儘頭的路。
阿婆往收音機旁放了片新苗的葉子,“讓歌聲也嘗嘗新苗的味道。”葉片上的露水順著紋路滑落,打濕了磁帶的標簽,暈開的墨跡裡,漸漸顯露出太婆的筆跡,像段被喚醒的記憶。
遠處的記憶田,布片還在月光裡輕唱,和收音機的歌聲遙相呼應。而明天,當太陽升起時,孩子們會舉著新麥克風跑來,把更多的紅綢藍緞綠布係上新苗,讓這首田埂上的樂章,永遠有新的聲部,永遠有溫暖的回響,永遠在時光裡,一唱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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