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記憶田的田埂時,新苗的葉片正一片片舒展。紅綢在最高處晃出暖光,藍緞在風裡漾著幽光,綠布貼著新葉泛著青光,三抹色在晨光裡織成流動的譜,和樟木箱飄出的收音機聲纏在一起,像兩股彙流的河。阿婆往新苗旁撒了把去年的棉籽殼,殼上還沾著根須的絨毛,"讓老種子也聽聽新歌謠"。
"你外公總說棉籽殼要還田,就像老歌要融進新調才夠味。"阿婆用銀簪挑起片紅綢,簪頭的光落在綢布的紋路裡,像撒了把碎星。她忽然指著晨光裡的棉籽殼笑起來,那些滾動的小顆粒,在新苗間拚出的形狀,竟和樟木箱暗格裡那枚老唱片的紋路一模一樣,像張被縮小的聲紋圖。
我在樟木箱的銅環上發現段新纏的線,紅的藍的綠的擰成麻花,和社區檔案館那本1966年的《織夢錄》裡畫的"同心線"完全吻合。書中記載:"三色線相纏,可讓新物認得老物件的氣息,讓老歌記得新歌詞的調子。"夾頁裡壓著段同款線繩,旁邊畫著幅畫:樟木箱的影子裡,長出纏著三色線的新苗。
孩子們舉著新麥克風在田埂上奔跑,竹筒上的彩紙被晨光曬得發燙。穿藍校服的男孩對著纏著藍緞的苗莖喊:"紅綢唱太陽,藍緞唱月亮,綠布唱土壤,我們唱——"所有孩子齊聲接:"永遠!"聲音撞在樟木箱上,讓裡麵的老唱片輕輕顫動,像被逗笑的長輩。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躺了本《歌脈圖》,孩子們用不同顏色的筆畫出歌聲的流向:紅綢的歌聲順著陽光飄向雲裡,藍緞的歌聲順著月光鑽進土裡,綠布的歌聲順著根須纏向樟木箱,最後所有歌聲都彙進一個大大的"心"字,裡麵畫著太婆、外公、外婆、阿婆,還有舉著麥克風的孩子,像顆被歌聲填滿的心臟。
王醫生帶著孩子們給新苗"量歌聲",用卷尺量布片顫動的幅度,紅綢擺幅最大,綠布最穩,藍緞在中間輕輕搖晃。"我祖父的日記裡記著,1973年的新苗歌聲更急些,因為那年在盼一場透雨。"他說話時,卷尺的刻度停在"三尺三",和樟木箱的高度一模一樣,"你看,連歌聲都在跟著箱子長。"
晨光把樟木箱照得透亮,收音機裡忽然傳出段熟悉的旋律,是太婆當年唱的《搖藍謠》,孩子們立刻跟著合唱,紅綢藍緞綠布在風裡晃得更歡,像在給合唱打拍子。阿婆把剛蒸的紅薯放進箱裡,薯皮上印著朵雙色花,是用新刻的模子壓的,花紋和箱蓋的牡丹紋重合,"讓箱裡也嘗嘗晨光的甜"。
樓下傳來陶窯開窯的脆響,老師傅舉著新燒的"歌筒"跑來,陶筒上刻著紅綢藍緞綠布,筒底印著"永不終章"四個字。"這是給歌聲做的家,"他把歌筒放在樟木箱旁,"我爺爺當年給公社燒過廣播筒,說陶土能記住歌聲的味道。"
孩子們輪流對著歌筒唱新歌詞,紅綢聲部唱"晨曦吻過苗尖",藍緞聲部唱"夜露潤透根須",綠布聲部唱"我們踩著田埂走",最後所有人齊唱"歌聲唱過記憶田"。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唱完,辮梢的棉絮穗子掃過歌筒,筒裡立刻傳出嗡嗡的回響,像樟木箱在跟著應和。
樟木箱裡的氣息越來越豐盈,樟木的沉鬱、紅薯的甜香、陶土的腥氣、孩子們的汗味,在空氣裡釀出種特彆的味道,像被時光窖藏的酒,開壇時能溢出滿室的暖。阿婆把孩子們新繡的"永"字放進箱裡,紅布做底,藍線勾邊,綠線在中間繡了顆跳動的星,針腳裡還沾著點染坊的靛藍。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悠長,像給這首無終的歌謠打了個溫柔的逗號。我望著晨光裡的樟木箱,聽著記憶田越來越響的合唱,忽然懂了這"沒有結尾的歌"為何能"唱向更遠、更暖的遠方"——不是旋律不變,是紅綢記得的溫柔在代代血脈裡流轉,是藍緞帶著的堅韌在針腳布紋裡生長,是綠布纏著的新生在泥土晨露裡拔節,是無數雙手托舉的那點光,在時光裡越聚越亮,讓樟木箱的沉默、新苗的歌唱、人間的煙火,永遠在歌謠裡相擁前行。
阿婆往歌筒裡插了束新采的野菊,黃的像陽光,白的像月光,"讓歌聲也有花作伴"。她的聲音混著花香漫開來,像句溫柔的祝福。
遠處的記憶田,新苗在晨光裡越長越高,紅綢藍緞綠布在風裡飛成流動的虹。孩子們的歌聲漫過田埂,混著陶筒的回響、收音機的老調、紅薯的甜香,在空氣裡彙成首沒有儘頭的歌——這歌聲會順著根須鑽進土裡,順著陽光飛向雲裡,順著孩子們的腳步走向遠方,永遠有新的調子,永遠有溫暖的力量,永遠朝著更暖的明天,一唱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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