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田的新苗在晨光裡拔節，綠莖躥得比孩子們的膝蓋還高，紅綢藍緞綠布被風扯成流動的虹，每片布料都在唱著自己的調子。穿藍校服的男孩舉著陶筒站在田埂中央，聲音通過陶土的過濾變得格外醇厚：“紅綢牽過藥箱角，藍線繞著織布梭，綠芽接住星子落——”孩子們的合唱像潮水漫過田埂，混著收音機飄來的老調、灶間飄來的紅薯香，在空氣裡釀出種讓人踏實的暖。
阿婆往樟木箱裡放了個新繡的布偶，是用孩子們染的三色布做的，紅綢臉，藍緞衣，綠布鞋，和太婆做的那個並排放著，像對隔著時光的祖孫。“讓新布偶陪陪老布偶，就像新歌陪陪老歌。”她用銀線給新布偶縫眼睛，線頭在箱底拖出長長的痕，紅的藍的綠的纏成麻花，像條連接過去的臍帶。
我在樟木箱的襯布下發現張泛黃的照片，1959年的記憶田，新苗剛過腳踝，幾個梳辮子的姑娘正往苗上係紅綢，其中一個是年輕時的外婆，發間彆著的藍緞花，和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現在戴的一模一樣。照片背麵寫著：“虹會散，但線能把顏色係住。”字跡旁邊畫著道虹，虹的兩端各係著隻手，老的那隻纏著紅綢，新的那隻握著綠布。
孩子們舉著布偶在新苗間奔跑，紅綢藍緞綠布在風裡掃過苗葉，驚起串露珠，像給歌聲撒了把碎銀。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把布偶舉過頭頂，“太婆的布偶在唱老調，我們的布偶在唱新調！”她發間的藍緞花蹭到紅綢，兩色布料纏在一起，像道小小的虹，和樟木箱蓋的雕花裡積著的雨痕重合，雨痕也是紅的藍的綠的，像被時光凝固的虹。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添了本《虹之記》。最新一頁貼著張孩子們畫的虹，虹的顏色是用紅綢藍緞綠布拚的，每個色帶裡都寫著對應的歌：紅帶裡是“太陽謠”，藍帶裡是“星辰曲”，綠帶裡是“土地歌”，虹的兩端分彆連著樟木箱和新苗，像座被歌聲架起的橋。
周掌櫃帶著染坊的學徒來送新布，一匹紅得像晚霞，一匹藍得像夜空，一匹綠得像新苗。“我奶奶說，每年都要給記憶田添新布，讓虹的顏色永遠鮮亮。”他說話時，學徒不小心把綠布掉在樟木箱旁，布料立刻吸了些樟木的香，“你看，布認家呢。”
王醫生帶著孩子們給新苗“聽心跳”，聽診器的探頭貼著纏著綠布的苗莖，“根須在土裡跳，布片在風裡跳，咱們的歌是節拍。”他彎腰時，白大褂的下擺掃過陶筒，裡麵的回聲忽然變調，像在跟著新苗的心跳改拍子。
晨光把樟木箱照得透亮，箱裡的老布偶和新布偶在光裡輕輕顫動，像在跟著合唱打拍子。我輕輕旋開銅鎖，一股混合著樟木、布料、紅薯香的氣息漫出來，仿佛整個記憶田的虹都被收進了箱裡，紅的暖，藍的靜，綠的鮮，在空氣裡纏成股鮮活的力。
孩子們把新布係上最高的新苗時，紅綢藍緞綠布在風裡張成巨大的虹，影子投在樟木箱上，和箱底的舊影疊在一起，像幅被陽光曬暖的拚貼畫。穿藍校服的男孩忽然指著虹的儘頭喊：“看！虹鑽進雲裡了！”所有人都抬頭，隻見三色布料的影子順著陽光往上爬，真的像要鑽進雲裡。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悠長，像給流動的虹道了聲“明天見”。我望著晨光裡的樟木箱，聽著記憶田裡越來越遠的歌聲，忽然懂了這“流動的虹”為何能“永遠朝著更暖的明天”——不是虹永不散，是紅綢記得的溫柔在代代手裡流轉，是藍緞帶著的堅韌在針腳布紋裡延續，是綠布纏著的新生在泥土晨露裡生長，是無數雙手接過的那點光，在時光裡越聚越亮，讓太婆的布偶、外婆的藍緞、外公的藥箱、阿婆的銀線、孩子們的歌聲，都順著虹的方向，長成沒有儘頭的溫暖，讓每個升起的太陽都能看見，虹在流動，歌在延續，人間在變暖。
阿婆往樟木箱上放了隻用三色布做的小風車，風一吹就轉成道小小的虹。“讓箱裡也住著流動的虹。”她的聲音混著風車的轉動聲漫開來，像句溫柔的祝福。
遠處的記憶田裡，新苗還在長高，紅綢藍緞綠布在風裡飛成流動的虹，虹的影子順著陽光鑽進土裡、飛向雲裡、跟著孩子們的腳步走向遠方。收音機的老調、陶筒的回響、紅薯的甜香，在空氣裡彙成首沒有儘頭的歌，這歌會順著虹的顏色，永遠流傳，永遠生長，永遠朝著更暖的明天，一唱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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