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箱蓋時,樟木箱靜靜地立在角落。背麵的牡丹與雛菊在黑暗中相擁,畫裡的陽光與現實的月光在木紋裡交彙。那些新舊交織的故事,正隨著這縷芬芳,漫過青瓦,漫過巷陌,漫向沒有儘頭的歲月長歌。而箱子本身,早已成了家的根係,在時光裡默默生長,發著新枝。
淩晨的露水順著窗欞往下淌,在樟木箱底座積成小小的水窪。我借著月光數箱身的木紋,忽然發現有條新的裂痕,像道淺淺的笑紋。母親說樟木會呼吸,"你看這些紋路,一年長一道,跟人添皺紋似的"。她總在雨季往箱底墊石灰,"得讓它好好喘氣,不然怎麼裝得下那麼多日子"。
侄女半夜起夜,光著腳跑到閣樓。小姑娘抱著膝蓋蹲在箱邊,說聽見裡麵有聲音。"是太奶奶在給布偶梳辮子呢,"她仰起臉,睫毛上沾著月光,"還有外婆在哼《茉莉花》。"我忽然想起外婆臨終前,確實總在箱邊哼這支曲子,聲音輕得像風拂過花瓣。
拂曉前的巷子裡,傳來送牛奶的自行車鈴鐺聲。母親披衣起身,往箱蓋上放了杯剛溫的牛奶。"你外公以前總這樣,"她望著箱子輕聲說,"說箱子守了一夜家,該喝點熱的。"晨光爬上箱蓋時,牛奶表麵結了層薄皮,像片凝固的雲。
整理箱中物件時,枚生鏽的銅紐扣從舊軍裝裡掉出來。背麵刻著"1951",是外公參軍時的標記。母親說他當年把軍裝鎖進箱子,"臨走前摸了又摸,說等打完仗,就穿著它回家種莊稼"。那身軍裝後來成了我的繈褓,外婆說"裹著它,就像外公抱著你"。
侄女把自己的乳牙放進小錦盒,塞進樟木箱最底層。"老師說,掉了的牙要藏在有故事的地方,"她拍著箱子,"這樣新牙長出來,才會帶著勇氣。"錦盒旁邊,是我小時候的乳牙盒,外婆用紅布縫的,上麵繡著"牙牙樂"。
午後的陽光穿過蘭草葉,在箱蓋投下細碎的光斑。母親把曬好的乾辣椒串掛在箱把手上,"你太奶奶總說,箱子得沾點煙火氣,不然故是要生鏽"。辣椒的紅映著樟木的褐,像幅濃墨重彩的畫,風過時,辣味混著木香漫出來,嗆得人眼眶發熱。
翻到箱底時,發現塊褪色的紅綢布。展開來看,是麵小小的五星紅旗,邊角已經磨損。母親說這是我小學時做的,用被麵的邊角料,"那年國慶遊行,你舉著它走在最前麵,鞋都跑掉了"。紅旗背麵,用鉛筆寫著"1999.10.1",字跡被歲月暈染,像朵盛開的花。
暮色漫進閣樓時,我們給樟木箱換了新的銅鎖。鎖身上刻著纏枝紋,和太奶奶嫁衣上的圖案一樣。侄女踮腳把鑰匙掛在脖子上,銀鏈在胸前晃,"這是我的責任啦"。她的聲音撞在箱壁上,發出嗡嗡的回響,像無數代人在低聲應和。
夜風穿過院子,樟木箱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根係在土壤裡伸展。月光漫過箱蓋,在新換的銅鎖上流淌,像條銀色的河。那些藏在時光褶皺裡的故事,正隨著這清苦的香氣,漫過青瓦,漫過巷陌,漫向沒有儘頭的歲月長歌。而樟木箱的根,早已順著木紋,紮進了每個家人的心裡,在歲月裡靜靜生長,發著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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