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麵是新買的，印著卡通圖案的運動員，侄女說像極了她和同學們。"新舊被褥混著放，"母親拍著被角，"就像老輩人看著小輩人，心裡踏實。"
我望著箱中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忽然想起外婆總說的"三層被，暖三代"。她的藍布被褥放在最底層，針腳密得能數出個數，母親的碎花被在中間，而侄女的卡通被鋪在最上麵，三種布料的紋路在月光下交錯，像三條並行的河流。
樟木箱的銅鎖在晨光裡泛著光，鎖鼻上的紅繩又磨細了些。母親找來新的紅繩換上，"你外公換繩時總說，紅繩要係活結，"她指尖繞著繩結，"日子是活的，不能係得太死。"去年換下的舊紅繩，被侄女編了個手鏈，戴在腕上晃悠悠的，像串流動的光陰。
侄女背著籃球包跑上樓，球衣上還沾著汗水。她把印著號碼"7"的球衣疊好，塞進樟木箱的縫隙裡，正好貼在太奶奶的舊棉襖上。"老師說運動服要沾點老物件的氣，"小姑娘抹著額角的汗，"這樣打球才會有力氣。"球衣的號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白，像顆亮閃閃的星。
整理箱中物件時，個鐵皮餅乾盒從被褥間滾出來。裡麵裝著我小時候的玻璃彈珠，顆顆透亮，像凝固的露珠。母親說那是外公省下飯錢買的，"他總說男孩子得有點玩意兒，才不會悶出病"。有顆彈珠缺了角，是我和鄰居家孩子打架時摔的，外婆用砂紙磨了又磨，說"不礙事，缺角的珠子才記得住教訓"。
霜降後的第一個晴天，母親把箱裡的被褥都搬到院子裡曬。太奶奶的藍布被麵在風裡展開，像片深藍色的湖，母親的碎花被在旁邊輕輕晃，侄女的卡通被最活潑，運動員的圖案像是在奔跑。鄰居張奶奶路過，指著藍布被說："這針腳，也就你外婆有這手藝。"
侄女在曬被的繩子上係了串風鈴，風吹過時叮當作響。"這樣被褥就能聽音樂了，"她仰著小臉說，"它們開心了，冬天蓋著才更暖和。"風鈴的影子落在樟木箱上，像串跳動的音符。我忽然發現，箱子的木紋裡，竟也藏著些像音符的紋路。
翻到箱底時，發現雙紅色的小舞鞋。緞麵已經起了球，鞋跟磨得平平的。這是我小時候學跳舞穿的，母親說我第一次登台，穿著它摔了個跟頭，卻爬起來接著跳，"台下的掌聲比音樂還響"。舞鞋旁邊，是塊褪色的紅綢，是外婆當年扭秧歌時用的。
侄女把自己的舞蹈考級證書放進樟木箱，封麵印著金色的徽章。"等我考到最高級，"她摸著證書，"就把獎杯也放進來。"證書旁邊，是母親年輕時的紡織能手獎狀，外婆用鏡框裝著，說"女人家的本事，得亮堂堂地收著"。
冬至那天，我們在樟木箱裡放了袋新包的餃子。白菜豬肉餡的，是外婆傳下來的方子。母親說："老輩人講究"冬至藏鮮"，把好東西藏進箱子，來年才會有好收成。"去年的餃子袋還在箱底，空袋子被樟香熏得香香的，像個裝滿回憶的香囊。
暮色漫進閣樓時，我們把曬好的被褥重新疊進樟木箱。太奶奶的藍布被在最底，母親的碎花被在中間，侄女的卡通被在最上，三種布料的氣息混在一起，漫出箱蓋的縫隙，漫過窗台，漫向飄著餃子香的院子。
夜風穿過巷陌，樟木箱靜靜地立在角落。箱蓋的縫隙裡滲出些清苦的香，混著新曬的被褥氣息，漫過青瓦，漫向漸漸亮起的燈火。那些藏在被褥裡的溫暖，那些浸在時光裡的故事，正隨著這縷芬芳，流向沒有儘頭的歲月長歌裡。而新舊被褥相擁的模樣，像極了一代代人的心，緊緊貼在一起，安穩又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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