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閣樓時，我們把曬好的被褥重新疊進樟木箱。母親特意把侄女的卡通被放在最上麵，"讓小輩的朝氣，蓋著老輩的溫暖"。箱蓋合上的瞬間，裡麵傳來輕微的聲響，像無數代人的心跳在共鳴。
銅鎖扣上的刹那，閣樓的木鐘"當"地敲了七下。這口鐘是外公年輕時用樟木邊角料做的，鐘擺晃了六十多年，聲響依舊渾厚。外婆在世時總說："鐘擺走得穩，日子就不會晃。"此刻鐘擺的影子投在樟木箱上，像根無形的線，把兩個時空縫在了一起。
侄女抱著她的布偶貓跑上樓，貓耳朵上彆著朵乾花。"讓咪咪也住進來，"她踮腳把布偶塞進箱蓋縫隙，"太奶奶肯定喜歡它。"布偶的尾巴露在外麵，被晚風吹得輕輕搖，像在跟箱子打招呼。我忽然想起箱底那隻缺了腿的布老虎，是外婆用自己的舊棉襖改的，當年我總抱著它睡覺。
母親從樟木箱後摸出個鐵皮盒，鑰匙串在根藍布條上，布條已經褪色成灰白。"這是你外公的工具箱，"她打開盒子，裡麵躺著鏽跡斑斑的螺絲刀、斷了頭的鋸條，"他總說修東西和過日子一樣，得有耐心。"最底層壓著張紙條，是外公寫的："木怕潮，人怕躁。"
整理箱中物件時，本塑料皮筆記本從被褥間滑出來。封麵印著"好好學習"，是我小學時的獎品。翻開泛黃的紙頁，裡麵夾著片乾枯的楓葉，是同桌男生送的。母親指著楓葉笑："你當年把它藏得比獎狀還緊。"筆記本最後一頁，有外婆用紅筆寫的"加油"，字歪歪扭扭，卻比任何鼓勵都有力。
處暑那天的陽光格外烈，母親把箱裡的被褥搬到院子裡曬。太奶奶的藍布被麵在風裡展開，被角的補丁像片小小的荷葉；母親的碎花被在中間輕輕晃，牡丹圖案被曬得愈發鮮亮；侄女的卡通被最活潑，小熊圖案像是在草地上翻跟頭。鄰居李爺爺路過，眯眼望著被單說："這藍布被，比我歲數都大。"
侄女在曬被的繩子上掛了串玻璃珠，陽光穿過珠子，在樟木箱上投下彩色的光斑。"這樣箱子就能看見彩虹，"她晃著珠子說，"知道我們有多開心。"玻璃珠是我小時候玩的，外婆用線串了又串，說"碎珠子湊在一起，也能照亮日子"。
傍晚的霞光漫進閣樓時，樟木箱靜靜地立在角落。箱蓋的縫隙裡滲出些清苦的香，混著曬透的陽光味，漫過窗台，漫過青瓦，漫向巷口賣冰棍的吆喝聲。那些藏在被褥裡的體溫，那些浸在物件裡的光陰，正隨著這縷芬芳，流向沒有儘頭的歲月長歌。
而箱蓋下傳來的細微聲響，始終像無數代人的心跳在共鳴。太奶奶的銀簪碰著外公的螺絲刀，我的筆記本挨著侄女的玻璃珠，新舊時光在黑暗中相擁。母親說得對，小輩的朝氣蓋著老輩的溫暖，就像新茶泡著舊葉，能泡出最綿長的回甘。這口沉默的樟木箱，早把所有故事釀成了光陰的酒，隻等每個暮色漫進閣樓的時刻，悄悄斟給願意傾聽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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