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掀起窗簾時,樟木箱的銅鎖輕輕顫動了一下。我赤著腳走過去,腳踝處漫過的香氣裡,混著新栽玉蘭的清甜,像太奶奶納鞋底時,總愛在棉線裡摻點乾花碎。箱蓋的縫隙裡漏出點微光,是安安睡前塞進去的熒光貼紙,此刻正把母親的《算術》課本照得泛著淡綠,1983年的"除法豎式"旁,小星寫的"安安今日學會係鞋帶"字樣,被映得像浮在水麵的字。
蹲下身時,指尖觸到個冰涼的物件。是太奶奶的頂針,不知何時從箱底滾了出來,內側的凹痕裡還卡著根細麻線——那是母親十年前納棉鞋時斷的線,當時她惋惜了好久,說"針腳斷了,日子也得續上"。頂針在月光裡泛著暖光,仿佛還留著太奶奶捏著它穿針引線的溫度,那溫度穿過母親的指尖,此刻正透過我的掌心,慢慢滲進骨頭裡。
安安的布偶兔子從箱角滑落,耳朵上縫的天文望遠鏡說明書邊角,"木星"的圖案被夜風掀起,露出底下我練習冊的紙頁。三年級的作文本上,"媽媽教我係鞋帶"的字跡旁,母親當年畫的小笑臉已經褪色,小星卻在旁邊補了個大大的太陽,陽光的金線恰好蓋住我歪歪扭扭的簽名。這讓我想起十二歲那年,母親蹲在巷口給我解死結,手指被勒出紅印也不惱,隻是說"日子就像鞋帶,總得有鬆有緊"。
廚房傳來茶杯輕碰的聲響,母親和朵朵在說悄悄話。"太奶奶納的鞋底,針腳是斜著走的。"母親的聲音帶著笑意,"她說這樣才防滑,就像日子,得有點彎度才好過。"朵朵應了句什麼,接著是銀鐲子撞在搪瓷盆上的脆響,那聲音和太奶奶當年在月下敲銅盆驅蟲的節奏,竟分毫不差。
我把頂針放回箱底,它輕輕撞在母親的廠徽上。金屬的涼意裡,突然浮出母親在紡織廠的樣子:藍布工裝沾著棉紗,手裡的梭子在布麵遊走,動作和太奶奶納鞋底時一樣穩。她總說廠裡的棉布不如家裡的粗布結實,其實是想說,機器織的布沒有溫度,不像太奶奶的針腳,每一下都藏著過日子的心思。
箱角的老花鏡突然滑下來,鏡片正好扣在安安的塗鴉上。畫上四個舉著星星的小人,被鏡片放大後,仿佛在動——太奶奶舉著銀簪挑燈芯,外婆戴著老花鏡看報,母親教我係鞋帶,我扶著安安學走路。樟木的香氣裹著這畫麵漫過來,像條溫暖的河,把四代人的影子泡得軟軟的。
夜風又起,窗簾拍打窗欞的聲響裡,樟木箱仿佛在輕輕歎息。它說愛從不是轟轟烈烈的宣言,是頂針記得針腳的溫度,是課本藏著塗鴉的天真,是老花鏡映著星圖的溫柔。就像此刻,銀簪在箱底泛著微光,頂針貼著廠徽,練習冊挨著香囊,所有物件都在悄悄依偎,把數不清的晨昏,織成了一張不會破的網,網住每個歸來的人,再也不肯放走。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