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時,安安已經舉著銀簪蹲在樟木箱前了。她的小手指摳著銅鎖上的花紋,簪尖的紅絨線纏上了片玉蘭花瓣——是昨夜風雨打落的新蕊,被她寶貝地撿來,要給銀簪"戴花"。這場景讓我想起七十年前,太奶奶也是這樣舉著銀簪,在鄉下老宅的院子裡,給母親串剛開的玉蘭花,銀簪尖穿過花瓣的輕響,和此刻安安的動作重疊,像首沒有樂譜的童謠,代代相傳。
母親端著太奶奶的針線笸籮走進來,竹篾筐沿掛著的頂針晃出細碎的光。"該給安安做雙新布鞋了。"她拈起頂針的樣子,和太奶奶納鞋底時的專注如出一轍。頂針內側的凹痕裡還卡著半根麻線,是去年給安安縫虎頭鞋時剩下的,母親說這是"日子的線頭,得接著往下縫"。麻線垂落在我三年級的練習冊上,紙頁間的乾蓮蓬掉了出來,蓮子滾到外婆的老花鏡盒旁,鏡片反射的晨光在箱壁上投出個小小的光斑,像外婆生前總愛追著看的星星。
箱底的銀簪突然被風吹得輕顫,紅絨線的殘端掃過母親的《算術》課本。1983年的"乘法口訣表"上,母親少女時寫的批注"要細心",被安安用彩筆圈成了太陽的形狀。課本扉頁母親的字跡旁,小星新添了行娟秀的字:"願你走的路,都有暖光。"四代人的筆跡在紙頁上生長,像樹的年輪裡嵌著的露珠,每顆都閃著自己的光,卻又彙成一片濕潤的暖。
午飯時,朵朵把剛烤的艾草糕放在樟木箱上。"太奶奶的方子,要放三層糖。"她的發梢蹭過箱蓋,那裡還留著太奶奶用簪尖刻的記號——"三月初九,曬棉被",是1956年的春天,被時光浸成了深褐色。安安舉著銀簪戳艾草糕,簪尖沾著的糖霜在陽光下泛著光,像太奶奶當年給母親擦嘴角的糖漬,甜得能漫進歲月裡。
午後整理暗格時,發現裡麵多了樣東西——安安的第一顆換下來的牙,用紅布包著,放在太奶奶的銀簪盒裡。暗格裡的物件越來越多:太奶奶的藍布圍裙、外婆的讀報眼鏡、母親的廠徽、我的天文望遠鏡說明書,還有孩子們的塗鴉和乳牙。這些物件在樟木香氣裡依偎,像樹的年輪裡藏著的故事,哪年抽了新枝,哪年結了果,都記得清清楚楚。
暴雨突至時,安安抱著布偶兔子躲在樟木箱旁。兔子耳朵上縫的說明書邊角,"獵戶座"的弧線正好罩住她的小臉。"這裡最安全。"她的聲音帶著奶氣,卻說出了我們四代人的依賴。雨點打在箱蓋上劈啪響,像給時光的年輪敲著節拍,而箱裡的銀簪、頂針、課本和眼鏡,都在靜靜聽著,把風雨聲也織進歲月的紋路裡——原來能經住風雨的暖,才更長久。
雨停後,彩虹掛在西邊的天上。安安舉著銀簪衝進院子,要給彩虹"係個蝴蝶結"。她踮腳夠彩虹的樣子,和朵朵十五歲那年在操場追蝴蝶的身影重疊,銀簪尖在陽光下劃出的光弧,像太奶奶挑亮的燈芯,像外婆看報時的鏡片反光,像母親廠徽上的晨光,像所有藏在時光褶皺裡的亮。
暮色漫進房間時,我們把安安的新畫放進樟木箱。畫裡的銀簪串起了整個天空,玉蘭花做的星星掛在上麵,樹下站著四代人,手拉手圍著樟木箱笑。朵朵突然說:"這畫要放在最上麵,讓新來的時光一打開箱子,就看見我們的笑。"母親笑著點頭,銀鐲子在箱角撞出輕響,那聲響裡,我仿佛聽見太奶奶納鞋底的悶響、外婆翻報紙的沙沙聲、母親熬粥的咕嘟聲,還有孩子們的笑聲——所有的聲音都在年輪裡發酵,釀成了家的味道。
夜風掀起窗簾,樟木的香氣漫過腳踝。我知道這暖永遠斷不了,就像那支銀簪,串起了玉蘭花,挑亮了燈火,也串起了一代又一代的日子。它會繼續串下去,串起安安的孩子摘的玉蘭花,串起新的練習冊和新的牙,在時光的年輪上,刻下一圈又一圈永不褪色的暖。隻要這銀簪還在,這樟木箱還在,家的根就永遠紮在那裡,長出常青的樹,結出甜的果,一輩又一輩,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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