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把畫筆擱在窗台上時,晨霧正漫過小區的柵欄。畫紙上的老屋沾著露水,太爺爺除草的身影在晨光裡泛著金邊,褲腳沾著的泥點被他畫得格外清晰——就像太奶奶帶來的那些花生殼上的黑泥,帶著大彆山特有的濕潤。
“哥,太爺爺手裡的鋤頭會開花嗎?”妹妹舉著剛摘的菜苗跑進來,葉片上的絨毛沾著她的口水。她指著畫裡太爺爺握著鋤頭的手,“太奶奶說咱家的鋤頭種啥長啥,連石頭縫裡都能冒出芽。”安安順著她的指尖看去,畫中老屋牆角的根須確實在鋤頭周圍拐了個彎,像在朝著金屬的微光生長。
太奶奶在廚房煎蛋,芝麻油香混著柴火的味道漫過來——母親特意買了個鑄鐵爐,說要讓太奶奶重溫燒柴火的滋味。“安安畫的老屋,煙囪沒冒煙呢。”太奶奶端著煎蛋走出來,銀白的發絲上沾著點炭灰,“你太爺爺燒火最講究,說柴要乾透,火要空心,就像過日子,得留著透氣的地兒。”
安安拿起紅色蠟筆,在老屋的煙囪上添了縷青煙。煙絲順著畫紙往上飄,漸漸和小區的晨霧融在一起,那些根須順著煙的軌跡蔓延,在半空織出張透明的網。妹妹突然抓起綠色蠟筆,在網眼裡畫滿小圓點:“這是太奶奶醃菜壇裡的花椒,必須帶著它們旅行呢!”
上午收到個大包裹,是老家親戚寄來的。太奶奶拆開時手抖得厲害,裡麵露出捆曬乾的艾草、袋新磨的玉米麵,還有個纏著紅布的小木牌。“這是老屋門口的土地爺牌位,”太奶奶摸著木牌上的刻痕,“你爺爺說搬家時得帶著,土地爺認人,跟著根走才安心。”
母親找來個陶罐,把木牌放進去,擺在陽台的菜盆中間。“這樣土地爺就能看著菜苗長,”她給太奶奶遞過杯熱茶,“就像在老家時一樣。”太奶奶捧著茶杯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陽光:“當年你爺爺在牌位旁種了棵石榴樹,說根紮在神跟前,結的果子才甜。”
安安在畫裡添了棵石榴樹,就長在太爺爺的鋤頭邊。樹根和老屋的根須纏在一起,枝椏上掛著個紅布包——像極了裝著土地爺牌位的陶罐。妹妹在石榴樹下畫了群螞蟻,說它們正搬著菜籽往小區的方向走,“根須怕累,螞蟻來幫忙呢”。
午飯吃的是艾草青團。太奶奶教母親做的,糯米麵團裡裹著豆沙餡,蒸好後墊在玉米葉上。妹妹咬開青團時,豆沙餡順著嘴角往下淌,像條小小的紅河流進脖子裡。“你太爺爺最愛吃這個,”太奶奶用手帕給她擦嘴,“每年清明他都要摘最新的艾草,說帶著露水的草才夠勁,能把冬天的寒氣都逼出來。”
下午整理太奶奶的木箱時,翻出本泛黃的賬本。上麵記著某年某月種了幾分地的麥子,收了多少斤紅薯,甚至還有“給安安媽寄紅糖兩斤”的字樣。母親摸著字跡掉淚:“這是太爺爺的字,他總說過日子得記賬,不是算錢,是算牽掛。”太奶奶把賬本翻開,指著某頁的墨跡:“這裡漏記了,那年你寄來的毛線衣,我給你爺爺改了件坎肩,穿到他走。”
安安把賬本上的字跡拓在畫的背麵。那些歪歪扭扭的數字漸漸和根須融在一起,變成串會生長的符號。他忽然發現,太爺爺記的不是收成,是根須延伸的長度——每斤糧食、每尺布料,都是往兒女心裡紮的根。
傍晚時,周叔叔帶著陝西的辣子麵來了。“我侄子說,太奶奶寄的菜籽發芽了,”他舉著手機視頻給大家看,屏幕裡的菜苗頂著紫葉,“他在院子裡搭了個竹架,說要讓根須順著架爬,爬到能看見秦嶺的地方。”太奶奶盯著屏幕笑,手裡的麵團揉得更起勁了,“告訴他多澆水,秦嶺的土硬,得用軟功夫焐。”
晚飯的餐桌上擺著陝西辣子麵拌青團。太奶奶吃了口,突然放下筷子:“這味,像你太爺爺當年從陝西帶回來的油潑麵。”她望著窗外的路燈,“那年他去陝西跑生意,回來時鞋磨破了,卻揣著包辣子麵,說怕我忘了娘家的味。”母親往她碗裡添了勺湯:“娘,現在咱家的味,能飄到陝西了。”
夜裡,安安看見母親在畫前發呆。她拿起筆,在“根長到哪兒,家就到哪兒”旁邊添了行小字:“家在哪兒,根就往哪兒長。”月光落在字跡上,和畫裡的根須融在一起,像條會發光的河。
妹妹做了個夢,說看見太爺爺的鋤頭開出了花,花瓣上坐著太奶奶,正往根須上撒菜籽。“它們要去新疆,去海南,去所有有太陽的地方,”孩子醒來說,“太奶奶說,根須不用車票,想走哪兒就走哪兒。”
安安把妹妹的夢畫進畫裡。太爺爺的鋤頭變成了棵開滿花的樹,太奶奶坐在花瓣上,手裡的菜籽順著根須滾向四麵八方。他忽然明白,太奶奶帶來的哪是菜籽,是讓家永遠鮮活的密碼——隻要根須還在生長,無論隔著河流還是山川,牽掛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晨光爬上窗台時,陽台的菜苗又抽出新葉。安安看見片葉子上沾著根細細的紅線,大概是妹妹的頭繩掉進花盆了。紅線纏著葉莖往下鑽,像在給根須係紅繩,要把遠方的牽掛都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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