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孫帶著新交的筆友回家,小姑娘剛進院門就盯著老缸看:"這缸比我奶奶的歲數還大吧?"曾孫得意地指著紅鯉:"它們會寫福字!"紅鯉仿佛聽懂了,尾鰭掃過水麵的紋路,真像個剛落筆的"家"字。父親坐在輪椅上笑,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帶老伴兒回家,她也是這樣盯著缸看,說"這缸裡的水,比運河的水甜"。
姑娘把缸邊的軟布換成了新的,藍底白花的粗布,是按母親當年的樣子做的。"布要軟,才不硌著曾孫的手。"她邊鋪邊說,指尖劃過布麵的動作,和母親給缸沿換布時一模一樣。紅鯉遊到布影下,尾鰭掃過缸底的老泥,那裡沉著母親換下來的舊布碎片,纖維在泥裡泡得發漲,卻仍保持著溫柔的弧度,像在等著新布來續上時光。
兒子在缸邊裝了個小小的投影燈,夜裡會把老照片投在缸壁上:有爹舉著煙袋站在缸邊的,有母親蹲在缸邊擇菜的,有自己趴在缸沿看魚的。曾孫指著照片裡的小男孩問:"這是爸爸嗎?"紅鯉遊進投影裡,尾鰭和照片裡的自己重疊在一起,像場跨越了三十年的擊掌。父親望著這幕,忽然覺得家真的不是房子——是這些會動的影子,是紅鯉記得的每個模樣,是投影燈也照不亮的、藏在心裡的暖。
社區要修新路,可能會占院子的一角。開家庭會議時,曾孫第一個舉手:"不能動缸缸!"兒子拍著他的頭說:"放心,路繞著缸走。"父親看著牆上的設計圖,新修的路像條弧線,剛好把老缸圈在中央,像個小小的堡壘。紅鯉在缸裡遊成個圈,尾鰭掃過的水痕和設計圖上的弧線重疊,像在說"這樣才對"。
曾孫初中畢業那天,把紅鯉風箏的骨架留給了弟弟。"這是傳家寶。"小家夥的聲音已經帶了點沙啞,紅鯉遊過來,尾鰭掃過缸沿的粉筆痕——是他小時候量身高刻的,現在弟弟的身高已經超過了那道痕,像棵躥高的石榴苗。父親望著這對兄弟,忽然想起自己和弟弟搶著喂紅鯉的日子,那時弟弟總說"魚魚更喜歡我",現在這話說進了下一代的嘴裡,像顆永遠甜的糖。
暴雨過後,缸底的石榴籽終於長成了小樹,枝椏已經伸出玻璃頂。曾孫爬梯子去夠新葉,兒子在下麵扶著他,父子倆的影子投在缸裡,像兩棵依偎的樹。紅鯉遊到樹影下,尾鰭掃過樹根的泥土,那裡沉著無數個日子的碎片:母親的頂針鏽、父親的煙袋鍋灰、兒子的乳牙、孫子的彈珠、曾孫的指甲蓋......這些碎片在泥裡發了芽,長成了現在這棵樹,也長成了五代人心裡的家。
重陽節全家去祠堂祭祖,曾孫捧著缸裡的綠萍,輕輕撒在祖墳前。"這是缸長長的草,代表我們來看您了。"他奶聲奶氣的話裡,帶著點超越年齡的鄭重。父親望著綠萍在墳頭的新土上舒展,忽然想起爹當年也這樣,把缸裡的水灑在墳前,說"讓先人的魂靈也嘗嘗家裡的甜"。現在這株綠萍,像條綠色的線,一頭拴著祖墳,一頭拴著老缸,把逝去的和活著的,纏成了團解不開的暖。
回到家時,紅鯉正在缸裡等著,尾鰭掃過的水痕裡,能看見綠萍的影子,像把小小的傘。曾孫趴在缸邊說:"太爺爺,魚魚也想太奶奶了。"父親摸著他的頭,忽然明白家真的不是鋼筋水泥——是紅鯉記得的每個名字,是風箏牽住的每段牽掛,是綠萍鋪就的每條歸途,是缸底老泥裡藏著的、永遠不會褪色的甜。
風穿過石榴樹,新結的果子在枝頭晃,影子落在缸裡,紅鯉遊進影子裡,像鑽進了時光的褶皺。父親對著缸裡的紅鯉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像落滿了會笑的星星。他知道,這口老缸會一直蹲在這裡,讓紅鯉帶著風箏的影子遊下去,讓綠萍鋪著回家的路長下去,讓缸底的老泥,永遠等著新的時光來紮根、發芽,長成更繁茂的團圓——因為家從來不是固定的房子,是心裡那點永遠不肯涼的暖,是代代相傳的那口甜,是紅鯉尾鰭掃過水麵時,永遠寫不完的那個"家"字。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