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過石榴樹梢時,總愛帶著風箏的紅綢帶打個轉,再拂過缸沿的青苔。紅鯉便從缸底遊上來,尾鰭掃過水麵的動作,和綢帶擺動的弧度分毫不差——像是把風箏的影子,小心翼翼馱在背上,遊過更深的歲月。父親坐在輪椅上看這幕,忽然明白那些藏在呼應裡的暖,早像缸底的老泥般紮實,歲歲年年滋養著新的時光,讓每個回家的人,一進院門就能看見風裡的紅、水裡的紅、心裡的紅,看見那從未離開的福,和從未褪色的甜。
曾孫開始學寫"家"字,總愛在缸邊的石板上練。粉筆劃過的痕跡被雨水衝了又寫,石板漸漸洇出層淡淡的白,像缸底老泥的顏色。"太爺爺,"家"字為什麼有個"宀"?"小家夥舉著粉筆問,父親指著缸頂的玻璃蓋:"就像這缸有頂,能遮風擋雨,才是家呀。"紅鯉忽然遊到石板的影子下,尾鰭掃過"家"字的最後一筆,像給筆畫鍍了層銀,風裡的風箏綢帶也跟著晃,像在點頭。
姑娘翻出母親的紅繡線,給風箏的綢帶縫了朵石榴花。"這樣更像缸裡的紅鯉了。"她舉著風箏給父親看,陽光透過花瓣的紋路落在水裡,紅鯉遊進那片暖光,尾鰭上的鱗片竟和繡線的光澤連成一片。父親的目光落在姑娘鬢角——那裡彆著朵真的石榴花,是曾孫早上摘的,花影投在缸裡,像給紅鯉戴了朵小帽,風裡的綢帶花和水裡的真花,隔著玻璃輕輕呼應。
兒子整理老屋閣樓時,發現個鐵皮盒,裡麵是父親年輕時的風箏骨架,竹條已經泛黃,卻仍保持著紅鯉的形狀。"這是您二十歲那年紮的吧?"兒子把骨架擺在缸邊,和曾孫的風箏並排,新舊兩個紅鯉頭對著頭,像在說悄悄話。紅鯉在缸裡遊成個圈,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兩個風箏的影子都圈在中央,像給往事和現在係了個結。
社區的老照片展上,多了張"三代風箏"的合影:父親年輕時舉著竹骨風箏站在缸邊,兒子舉著紙糊風箏站在同樣位置,曾孫舉著紅綢風箏笑得燦爛。照片下方的說明寫著:"風箏會飛,根永遠在缸裡。"來看展覽的老人摸著照片說:"這紅鯉是活的,從老輩的手裡,遊進了小輩的心裡。"
入夏的暴雨衝垮了缸邊的石階,兒子重新砌石,曾孫非要往水泥裡埋片紅鯉鱗片。"這樣石階也能記得魚魚。"小家夥的指甲縫裡還沾著缸底的泥,紅鯉忽然跳出水麵,又落下片鱗,像在送禮物。父親望著那片沉入水泥的鱗,忽然想起爹當年修缸時,也往裂縫裡塞過片銀杏葉,說"讓樹和缸做伴",現在這鱗片和那片葉,隔著歲月的水泥,成了缸底的秘密。
曾孫小學畢業那天,把紅鯉風箏送給了鄰居家的小妹妹。"它該有新夥伴了。"小姑娘舉著風箏跑向缸邊,紅鯉遊過來,尾鰭掃過水麵的動作比平時更歡,像在告彆。父親看著風箏的紅綢帶漸漸遠去,忽然說:"它會帶著福氣回來的。"果然,沒過幾天,小妹妹送回幅畫,畫裡的紅鯉風箏正往缸裡飛,缸邊的紅鯉跳起來接,像場跨越了天地的擁抱。
重陽節全家再去登高時,曾孫手裡舉著幅紅鯉風箏的畫,說要讓風把畫"吹給天上的魚魚"。畫紙被風吹得嘩嘩響,紅鯉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在往家的方向遊。父親坐在山巔望下去,遠處的村莊裡,自家的老院像顆小小的石榴籽,缸邊的紅綢帶在風裡閃,像籽上的紅紋——原來無論走多遠,那抹紅都在心裡亮著,像永不熄滅的福字。
回到家時,紅鯉正在缸裡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比平時更亮。曾孫把畫貼在缸邊,說"魚魚,我把朋友接回家了"。風穿過院子,風箏的紅綢帶和紅鯉的尾鰭又開始輕輕呼應,夕陽的金輝裡,那抹風裡的紅、水裡的紅,漸漸融成一片暖,漫過缸沿,漫過石階,漫過每個回家人的腳邊,像缸底的老泥裡,終於長出了新的甜。
父親對著那片流動的紅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晚霞,像落滿了紅鯉的鱗。他知道,這紅會一直遊下去,從缸裡的尾鰭,到風裡的綢帶,從老輩的手裡,到小輩的心裡,讓每個看見的人都明白:家從來不是固定的房子,是缸裡永遠遊動的紅鯉,是風裡永遠牽掛的風箏,是心裡永遠不會褪色的暖,是代代相傳的那口甜,像缸底的老泥,永遠等著新的時光,紮根,發芽,長成更繁茂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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