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紅鯉風箏的綢帶上滾成珠子,兒子剛把線繩係緊在缸邊的釘子上,風就順著石榴樹梢溜過來,帶著綢帶輕輕擺動。缸裡的紅鯉像是得了信號,尾鰭跟著綢帶的節奏晃,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像兩個隔著玻璃對舞的夥伴。父親坐在輪椅上看,忽然覺得這釘子也通了靈性——當年爹就是在這位置釘了顆鐵鉤,掛過母親的藍布衫,掛過兒子的虎頭鞋,現在又掛著曾孫的風箏,把五代人的物件串成了串。
曾孫背著書包出門時,特意對著風箏和紅鯉各鞠了一躬。"你們要好好跳舞,我放學檢查。"小家夥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嗒嗒聲驚得紅鯉往缸底鑽,尾鰭掃起的水花濺在玻璃上,像顆透明的驚歎號。父親望著他的背影笑,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也這樣,出門前總愛跟缸裡的魚"彙報工作",說"今天要去外婆家,魚魚彆想我"。
姑娘在缸邊擺了盆秋菊,黃豔豔的花瓣和風箏的紅綢帶相映,像幅濃墨重彩的畫。"這菊是後山挖的,跟缸邊的麥冬搭著看。"她給菊花澆水時,水流順著盆沿滲進缸邊的土裡,剛好潤到那株石榴苗的根。父親的目光落在菊影上——影子投在水裡,紅鯉遊進影裡,尾鰭掃過花瓣的影子,像在給菊花授粉。
兒子翻出台舊收音機,放在缸邊的木架上,調頻剛好是當年母親愛聽的戲曲台。"您聽這出《打金枝》,跟小時候聽的一樣。"收音機裡的胡琴聲裡,父親仿佛看見母親坐在缸邊納鞋底,跟著咿咿呀呀地唱,藍布衫的衣角蹭過缸沿,留下淡淡的印子。現在風箏的紅綢帶也蹭在同樣的位置,印下圈淺紅的痕,新舊的痕跡疊在缸沿,像段循環播放的旋律。
暴雨過後,風箏的綢帶被打濕,沉甸甸地垂著,紅鯉在缸裡也遊得緩慢,像在陪它難過。曾孫放學回來,趕緊把風箏取下來擦乾,用吹風機吹綢帶時,熱風拂過缸沿,驚得紅鯉往水麵跳,尾鰭掃起的水花落在吹風機上,像在說"我也冷"。父親笑著說:"把風箏掛高點,讓風幫它吹乾。"曾孫踮著腳把風箏掛在石榴樹梢,紅綢帶在風裡重新飄起來,紅鯉也跟著活躍起來,尾鰭擺得飛快。
重陽節後的第一個周末,社區組織"家庭風箏賽",曾孫非要帶著修補好的紅鯉風箏參賽。父親讓兒子推著輪椅去觀賽,看曾孫舉著風箏在草坪上跑,紅綢帶在風裡拉出道紅弧,像缸裡紅鯉躍出水麵的瞬間。最後風箏得了"最具創意獎",頒獎時曾孫舉著獎狀說:"這獎該給我家的缸和魚魚,是它們教風箏跳舞的。"台下的掌聲裡,父親的眼角濕了,像有晨露落在皺紋裡。
回到家,曾孫把獎狀貼在缸邊的牆上,剛好在風箏下方。"這樣它們就是好朋友了。"他指著獎狀上的紅鯉圖案,又指著缸裡的紅鯉,"你們看,長得一模一樣!"紅鯉仿佛聽懂了,遊到獎狀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獎狀"兩個字的影子晃得微微發顫,像在鼓掌。
夜裡起了大風,風箏被吹得獵獵作響,紅綢帶拍打玻璃頂的聲音,像有人在輕輕敲門。父親讓兒子去看看,發現風箏線纏在了石榴枝上,紅綢帶剛好垂在缸口,和缸裡的紅鯉隻有寸許之隔。"這是舍不得分開呢。"兒子解開線時,紅鯉忽然跳出水麵,尾鰭擦過綢帶,像在告彆。風裡的綢帶和水裡的尾鰭,在月光裡輕輕擺,像在說悄悄話。
父親望著這一幕,忽然明白有些聯係從來不會斷——風箏的紅綢帶連著缸裡的紅鯉,紅鯉的尾鰭連著五代人的日子,日子裡的暖連著每顆回家的心。就像這風,吹過山頂的風箏,吹過院裡的老缸,吹過紅鯉的尾鰭,最後總會吹進每個人的心裡,帶著那點遊動的福,帶著那點不肯涼的暖,把散落的時光,重新織成塊完整的布,蓋在一院子的團圓上。
晨光重新鋪滿院子時,風箏的紅綢帶和紅鯉的尾鰭又開始呼應著擺動。父親對著這對跨越了虛實的夥伴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陽光,像落滿了會動的金鱗。他知道,這風裡的呼應會一直繼續下去,風箏會帶著缸的故事飛向更遠的天,紅鯉會帶著風箏的影子遊過更深的歲月,而那些藏在呼應裡的暖,會像缸底的老泥,永遠滋養著新的時光,讓每個回家的人,都能看見風裡的紅,水裡的紅,心裡的紅,看見那從未離開的福,和從未褪色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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