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子落在頂針上,像給星星蓋了片絨絨的小被子。銅頂針的光透過葉紋滲下來,在缸裡洇出細碎的金斑,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攪得金斑在綠萍上跳,像在說“晚安”。重孫的小呼嚕從玻璃頂上傳來,小手還搭在原來的位置,指縫漏下的月光落在紅鯉背上,像撒了把會融化的糖。
父親讓兒子推輪椅靠近些,鼻尖幾乎碰到玻璃。缸底的老泥裡,太奶奶的頂針還亮著,爺爺煙袋鍋的焦痕還在,曾孫刻的身高線浸在水裡,連自己小時候摔碎的冰裂紋碎片,都被紅鯉用尾鰭攏成了小小的堆。這些痕跡在月光裡浮浮沉沉,像一鍋熬了百年的甜粥,稠得能拉出絲,每口都裹著暖。
姑娘端來溫好的牛奶,放在缸邊的木架上。木架第三根腿有道斜痕,是曾孫學步時撞的,現在重孫扶著架腿站,小手也總在那道痕上摸來摸去,像在認祖譜。“您喝口暖暖。”姑娘把杯子遞到父親手裡,杯壁的溫度和記憶裡母親遞來的粗瓷碗一模一樣,那時母親總說“缸邊的水養人,缸邊的奶暖心”。紅鯉遊到杯子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奶香暈開,像給舊時光加了勺新糖。
兒子翻出太爺爺的煙袋鍋,放在頂針旁邊。銅鍋上的煙油亮得發黑,和頂針的銅光相映成趣,像兩位老朋友在月下對坐。“這煙袋鍋,當年總磕在缸沿上。”兒子用手指蹭過鍋沿的缺口,父親忽然看見太爺爺蹲在缸邊抽煙的樣子:煙袋鍋在缸沿磕出“篤篤”響,紅鯉驚得往缸底鑽,太爺爺便笑著往水裡吐煙圈,說“逗逗這小機靈”。現在煙袋鍋的影子落在水裡,紅鯉遊進去轉了圈,像在煙圈裡跳了支舞。
曾孫熬夜畫完了家族樹,樹乾上畫著口老缸,枝椏上掛著每個人的名字,連紅鯉都占了個枝丫,旁邊標著“1987至今”。“明天貼在缸邊。”他把畫紙輕輕放在玻璃頂,重孫的小腦袋還枕在畫紙上,口水洇濕了“紅鯉”兩個字,像給魚喂了口水。紅鯉遊到畫紙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名字晃得輕輕發顫,像在挨個打招呼。
後半夜起了風,吹得風箏的紅綢帶拍打著玻璃頂,像有人在輕輕敲門。紅鯉忽然遊到缸邊,尾鰭貼著玻璃晃了晃,像在回應門外的風。父親望著那抹紅,忽然覺得太奶奶的頂針、太爺爺的煙袋、母親的粗瓷碗、自己的舊棉襖,都順著紅鯉的尾鰭活了過來,在缸裡的月光裡慢慢轉,像場永不散場的家宴。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缸裡,重孫揉著眼睛坐起來,指著紅鯉喊:“魚魚——醒!”紅鯉遊成個圈,尾鰭掃過的水痕把頂針的光、煙袋鍋的影、畫紙的字全圈在中央,像給新的一天蓋了個章。父親望著那圈暖,忽然明白“晚安”從不是結束,是紅鯉把今天的暖藏進缸底的泥,等著明天的陽光把它釀成新的甜,像太奶奶總說的“日子是循環的糖,越嚼越有滋味”。
姑娘端來早飯,把碗放在木架上時,碰響了太爺爺的煙袋鍋。“叮當”一聲裡,紅鯉跳出水麵,又落下,濺起的水花打在玻璃上,像顆會笑的露珠。重孫伸手去接水珠,小手在玻璃上印下新的掌印,疊在昨天的舊印上,像朵層層綻放的花。
父親對著那朵花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晨光,像落滿了剛醒的星星。他知道,紅鯉的“晚安”會一直說下去,說給每片落下的紅葉聽,說給每顆缸底的星星聽,說給每個趴在缸邊的孩子聽。因為家從來不是沉默的房子,是紅鯉尾鰭掃過的水痕裡,藏著的無數個“晚安”和“早安”,是頂針的光、煙袋的影、孩子的笑纏成的團,永遠暖,永遠甜,永遠在時光裡慢慢轉,像缸裡的水,從來沒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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