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缸沿時,紅鯉的尾鰭正掃過水麵,把昨夜的"晚安"揉進新的"早安"裡。那道水痕像根銀線,串起太奶奶頂針的碎光、太爺爺煙袋鍋的殘影、重孫咯咯的笑,纏成團永遠散不了的暖,在時光裡慢慢轉,像缸裡的水,從來沒停過。父親望著這口老缸忽然明白,家哪是沉默的磚瓦,分明是紅鯉記得的千萬句問候,是光影裡永遠鮮活的人間。
曾孫帶著剛買的魚食跑過來,塑料袋在缸邊的石板上蹭出輕響。"魚魚餓啦!"他撒下的魚食在水麵轉著圈,紅鯉聚攏過來的樣子,像群圍著灶台等開飯的孩子。父親的目光落在曾孫手背——那裡有道淺疤,是去年幫著撈缸底落葉時被玻璃碴劃的,現在疤上結了層薄繭,像自己年輕時扛缸留下的老繭,新舊的痕在晨光裡閃著同個溫度。紅鯉尾鰭掃過的水痕把魚食的影子晃得微微發顫,像在說"謝謝"。
姑娘把太奶奶的頂針改成了吊墜,掛在重孫脖子上。銅頂針貼著小家夥的胸口,隨著呼吸輕輕晃,影子投在缸裡,紅鯉便遊過來,用尾鰭頂著影子遊,像在守護顆跳動的星。"這叫"代代傳"。"姑娘給父親解釋,父親摸著頂針內側的"福"字,忽然想起太奶奶也這樣,把頂針彆在曾孫的圍兜上,說"沾沾福氣長個大高個"。現在這頂針在重孫胸口發亮,紅鯉在水裡發亮,兩團亮在晨光裡融成一片,像塊燒紅的烙鐵,烙印著永遠的牽掛。
兒子翻出盤舊磁帶,是父親三十年前錄的家庭聚會:有太爺爺磕煙袋的"篤篤"聲,有太奶奶納鞋底的"沙沙"聲,有曾孫的父親第一次唱跑調的《東方紅》。錄音機放在缸邊,雜音裡的笑聲漫出來,紅鯉忽然遊成個圈,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笑聲的影子圈在中央,像在珍藏段會響的時光。父親的指腹蹭過磁帶的紋路,忽然聽見自己年輕時的聲音在喊"開飯咯",和現在兒子喊重孫吃飯的調門,像兩滴落進同個缸的水。
社區要給老建築掛牌,"百年老院"的銅牌被兒子掛在缸邊的牆上。揭牌那天,重孫舉著小紅旗站在缸前,紅綢帶的影子落在水裡,紅鯉遊進去,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影子扯成條紅繩,一頭拴著銅牌,一頭拴著五代人的日子。有位白發老人摸著缸沿說:"這缸比牌子金貴,裡麵養著活的曆史。"紅鯉仿佛聽懂了,跳出水麵濺了老人一褲腳的水,逗得滿院人笑,笑聲撞在缸壁上彈回來,像群快樂的回聲。
入夏的暴雨讓缸裡的石榴苗又長高了些,枝椏已經能觸到玻璃頂。重孫舉著小剪刀要"給樹理發",曾孫趕緊按住他的手,父子倆的影子投在缸裡,像棵並蒂的石榴樹。紅鯉遊到樹影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根須的影子晃得微微發顫,像在給樹加油。父親望著那晃動的根須,忽然想起太爺爺栽這棵石榴樹時說的話:"樹要深紮根,家要穩紮營。"現在根須纏在缸底的老泥裡,纏著太奶奶的頂針,纏著太爺爺的煙袋鍋灰,纏著無數個"早安晚安",紮得比誰都穩。
重陽節全家去郊外采野菊,重孫的小籃子裡除了菊花,還裝著顆撿來的鵝卵石。"給缸缸當枕頭。"他把石頭放在缸蓋的玻璃上,紅鯉遊過來,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石頭的影子晃成個圓,像給缸墊了個軟乎乎的枕。父親摸著石頭的紋路,忽然想起太奶奶也愛撿石頭,說"硬石頭能鎮住軟日子",現在這顆石頭和當年太奶奶撿的那塊,隔著缸底的水對望,像兩位沉默的守護者,看著紅鯉遊過一輩又一輩。
曾孫帶著女朋友回家見家長,姑娘剛進院門就被紅鯉吸引,蹲在缸邊看了很久。"它們真的會遊成字嗎?"她輕聲問,紅鯉忽然遊出個"喜"字,尾鰭掃過的水痕在陽光下閃,像撒了把金粉。重孫舉著頂針跑過來,把銅光晃在姑娘臉上,說"給新姑姑沾福氣"。父親望著這幕,忽然覺得紅鯉的尾鰭、太奶奶的頂針、孩子的笑,都在時光裡打著轉,把陌生人慢慢釀成自家人,像缸裡的水,無論加進多少新東西,永遠是甜的。
深夜的月光裡,紅鯉還在缸裡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晚安"和"早安"織成張網,網住頂針的光、煙袋的影、重孫的夢話。父親對著那團流動的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籽。他知道這口老缸會一直蹲在這裡,讓紅鯉的尾鰭永遠掃著新的水痕,讓頂針永遠亮著,讓煙袋的影永遠纏著孩子的笑,讓家永遠是團會轉的暖,像缸裡的水,從來沒停過,從來沒涼過,從來沒忘記過——每個走進院子的人,都是紅鯉要問候的"早安",都是時光要收藏的"晚安"。
風穿過石榴樹梢,帶起片新葉,落在玻璃頂的銅鑲邊上,像給流動的時光蓋了個章。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像在說: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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