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陌生釀成團圓的暖,在陽光下輕輕晃,像缸裡剛化開的冰糖水。紅鯉的尾鰭掃過水麵,把新姑姑的書簽影、重孫的掌印、曾孫的畫痕全攪在一起,甜得發稠。父親望著那團流動的暖,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陽光,真像落滿了會發芽的糖,每顆糖粒都在輕輕說:家從來不是緊閉的門,是紅鯉記得的每個名字,是頂針傳過的每道暖,是甜水裡永遠泡不開的牽掛——泡不開,才好,像根扯不斷的線,一頭拴著院子,一頭拴著走再遠的人。
曾孫的女朋友第二次來,帶了包家鄉的蓮子,非要倒進缸裡幾顆。“讓蓮子也認認親。”她蹲在缸邊剝蓮子的樣子,和第一次來時的拘謹判若兩人,指尖沾著蓮心的苦,卻笑著說“苦過才甜”。紅鯉遊過來,用尾鰭頂著蓮子轉,像在幫她剝殼。父親望著姑娘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到缸沿上,沾了點青苔的綠,像當年母親蹲在缸邊擇菜時,發梢沾著的石榴花。蓮子沉進缸底的老泥裡,很快被紅鯉的尾鰭埋好,像給時光種了顆新糖。
重孫開始學寫自己的名字,總在缸邊的石板上練。粉筆劃過的“重”字歪歪扭扭,最後一筆總拖得太長,像條紅鯉的尾鰭。“太爺爺,看!”小家夥舉著粉筆喊,紅鯉忽然遊到石板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重”字的影子泡軟,像給名字鍍了層銀。父親摸著石板上的字,忽然想起曾孫小時候也這樣,寫“曾”字總把中間的“曰”寫成圓,說“像缸裡的月亮”。現在兩個字的影子在水裡重疊,像顆長了兩層皮的石榴籽,甜得裹了兩層糖。
姑娘翻出太奶奶的針線笸籮,裡麵的頂針、剪刀、線軸全帶著缸邊的泥味。“給新姑姑做個石榴香囊吧。”她穿針引線的樣子,和太奶奶坐在缸邊繡紅鯉時一模一樣,銀針穿過布麵的“沙沙”聲,和紅鯉擺尾的“嘩啦”聲纏在一起,像支二重唱。香囊做好時,紅鯉遊到布影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石榴紋晃得微微發顫,像在誇針腳細。新姑姑接過香囊時,指腹蹭過布麵的紅,和頂針的銅光碰在一起,像兩滴融成一團的蜜。
兒子在缸邊裝了個留言板,來做客的人可以寫下想說的話。板上很快貼滿了紙條:有新姑姑寫的“下次帶家鄉的藕粉”,有曾孫同學畫的紅鯉簡筆畫,還有社區老人題的“此缸藏福”。紅鯉遊到留言板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紙條的影子晃成串,像掛了串會動的燈籠。父親望著那串“燈籠”,忽然覺得這口老缸成了個聚寶盆,聚著南來北往的暖,聚著新舊交替的甜,聚著每個名字背後的牽掛——這些牽掛在水裡泡得越久,甜得越沉。
深秋的銀杏葉落在玻璃頂,像給老缸蓋了層金被子。新姑姑帶著父母來拜訪,兩位老人剛進院門就盯著缸看:“這缸比我們歲數都大吧?”紅鯉忽然遊成個“歡”字,尾鰭掃過的水痕在陽光下閃,像撒了把金粉。重孫舉著頂針跑過去,往老人手背上蹭:“沾福氣,長命百歲!”老人的笑聲震得銀杏葉簌簌落,紅鯉在葉影裡跳得更歡,像在給笑聲伴舞。父親望著這幕,忽然明白所謂團圓,不過是紅鯉記得的名字多了幾個,頂針傳過的暖意遠了幾尺,甜水裡的牽掛稠了幾分。
冬至那天全家包湯圓,新姑姑學著太奶奶的樣子,往缸裡丟了顆芝麻餡的。“給魚魚過節。”紅鯉遊上來吞下湯圓,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缸底的蓮子泡得發脹,像顆顆飽滿的糖。父親望著那團鼓起的泥,忽然看見太奶奶站在缸邊的樣子:銀簪在蒸汽裡閃,往水裡丟湯圓時總說“缸裡的神愛吃甜”。現在新姑姑丟湯圓的弧度,和太奶奶分毫不差,像時光在缸邊畫了個圓,把過去和現在圈在裡麵,煮成一鍋甜。
夜裡的月光格外清,紅鯉的尾鰭輕輕掃過水麵,把湯圓的甜、蓮子的香、頂針的暖全纏成一團。父親對著那團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會發芽的糖粒正在閃光。他知道這些糖會慢慢長出新的枝椏,結出新的石榴,落下新的葉,把更多陌生的名字,釀成團圓的甜。因為家從來不是緊閉的門,是紅鯉永遠記得的每個腳步,是頂針永遠傳下去的溫度,是甜水裡永遠泡不開的牽掛——泡不開,才好,像缸底的老泥,永遠養著新的時光,永遠甜,永遠暖,永遠等著下一個走進院子的人,說聲“我回來了”。
風穿過石榴樹,帶起片紅籽,落在玻璃頂的銀杏葉上,像給金被子繡了顆紅紐扣。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像在說:都回來吧,缸裡的水,永遠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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