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孫把嘴裡的石榴籽吐在掌心,肉嘟嘟的小手舉得高高的,跌跌撞撞撲向缸邊,"給魚魚吃福氣!"話音未落,籽已順著玻璃滑進水裡,紅鯉像接繡球似的遊過來,尾鰭輕輕一卷,籽便落進它嘴裡。小家夥急得直拍玻璃:"要埋進泥裡!"紅鯉仿佛聽懂了,擺尾時故意將籽從嘴裡漏出,尾鰭掃過的水痕像隻溫柔的手,把籽的影子穩穩按進缸底的老泥,像給新年種了顆圓滾滾的希望。
父親望著那團微微鼓起的泥,忽然想起太奶奶總說"籽要入土,福才生根"。三十年前曾孫的父親也這樣,把年夜飯裡的棗核丟進缸裡,紅鯉也是這樣,用尾鰭將核埋進泥裡,後來竟真長出株酸棗苗,纏在缸沿長了好多年。現在這顆石榴籽沉在同樣的泥裡,上麵壓著重孫的期盼、紅鯉的尾鰭影,還有新姑姑剛添的一瓢缸水,水裡漂著片野菊瓣,像給希望蓋了個香章。
姑娘端來剛炸好的糖糕,放在缸邊的竹籃裡。"剛出鍋的,沾沾熱乎氣。"糖糕的甜香混著缸裡的水汽漫開來,新姑姑伸手去拿時,指尖碰響了竹籃的銅環,"叮當"一聲裡,紅鯉忽然跳出水麵,濺了糖糕一角的水漬,像給糕點蓋了個鮮活的印。父親望著那滴水漬,忽然看見太奶奶坐在缸邊炸糖糕的樣子:藍布衫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油星濺在缸沿上,紅鯉就在那時跳出水麵,濺了太奶奶一臉油,逗得滿院人笑,笑聲裡混著糖香,和現在的味道一模一樣。
曾孫的父親翻出本舊台曆,是父親六十歲那年用的,上麵圈著紅鯉產卵的日子、石榴樹開花的日子,還有曾孫第一次喊"爺爺"的日子。"您看這頁,"他指著除夕夜那欄,"當年也記著重孫的爸爸給魚喂棗核。"紅鯉遊到台曆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字跡晃得微微發顫,像在回應三十年前的自己。父親摸著台曆的紙邊,忽然覺得時光真的會循環——石榴籽落進泥裡的弧度,紅鯉埋籽的尾鰭動作,孩子拍玻璃的急切,都和過去分毫不差,像部永遠演不完的家庭劇,台詞換了代,暖意卻沒變。
大年初一清晨,重孫第一個跑到缸邊,趴在玻璃上喊:"福福發芽沒?"他給那顆石榴籽起了個小名叫"福福"。紅鯉遊到埋籽的地方,尾鰭輕輕掃過泥麵,那裡果然鼓起個小土包,像顆剛睡醒的芽。小家夥的笑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鳥糞落在玻璃上,紅鯉遊過去,用尾鰭把鳥糞的影子推到缸邊,像在打掃衛生。父親望著這幕,忽然想起曾孫小時候也這樣,給缸裡的水草起名"綠寶",每天早上都要彙報"綠寶長高了",現在重孫的認真,和當年的曾孫如出一轍,像顆糖剝了兩層紙,甜得還是一個味。
新姑姑用太奶奶的頂針,給"福福"做了個小牌子,插在缸邊的土裡,上麵寫著"2024年除夕夜·福福安家"。銅頂針的光在牌子上跳,紅鯉遊到牌子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福福"兩個字的影子泡軟,像給名字鍍了層銀。父親望著那團銀,忽然明白所謂希望,不過是紅鯉尾鰭掃過的水痕,是孩子掌心的溫度,是新舊糖糕的甜香,是太奶奶的頂針和新姑姑的牌子在時光裡打了個結,把"福"字種進泥裡,等著它長出新的葉,結出新的籽,把五代人的暖,纏成更粗的繩。
雨水順著玻璃頂的裂紋滲進來,滴在"福福"的小牌子上,紅鯉遊到滴水處,用尾鰭接住水珠,再送到埋籽的泥裡,像在給希望澆水。重孫舉著小傘蹲在缸邊看,說"魚魚是好園丁"。新姑姑笑著把他抱起來,兩人的影子投在水裡,紅鯉遊進去轉了圈,像在三人的影子裡跳了支舞。父親望著那圈舞,忽然覺得這缸裡的水,從來不是普通的水——是太奶奶的汗水,是母親的淚水,是新姑姑的期盼,是孩子們的笑聲,混在一起,泡軟了歲月的硬,泡甜了日子的澀,讓每顆落下的籽,都能長出新的暖。
元宵夜的燈籠照亮了缸裡的水,紅鯉遊成個"圓"字,尾鰭掃過的水痕裡,那顆石榴籽已經冒出了白嫩嫩的芽。重孫舉著燈籠喊:"福福長小辮啦!"新姑姑的手、曾孫的手、重孫的手,疊在玻璃上,一起摸著那片新綠的影子,紅鯉在下麵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四隻手的影子圈在中央,像給團圓蓋了個章。
父親對著那團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燈籠的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籽。他知道這顆籽會一直長下去,長出新的枝,結出新的果,落下新的籽,把紅鯉的尾鰭影、孩子的笑聲、家人的牽掛,全纏進年輪裡。因為希望從不是抽象的詞,是石榴籽落進泥裡的實,是紅鯉埋籽的真,是五代人掌心的暖,是那句"給魚魚吃福氣"裡藏著的盼,像缸底的老泥,永遠養著新的時光,永遠甜,永遠暖,永遠等著下一顆籽落下,長出又一個春天。
風穿過石榴樹,帶起片枯葉,落在"福福"的小牌子上,像給希望蓋了層軟被。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像在說:慢慢長,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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