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的尾鰭就是那座木橋上永遠的守護者。它在缸裡遊成圈,濺起的水珠順著木板的紋路往下淌,把太爺爺的煙袋暖、太奶奶的頂針暖、父親的目光暖、曾孫的手掌暖、重孫的笑聲暖,還有新姑姑剛添的野菊暖,一滴滴澆進新的時光裡。那暖落在福福的根須上,落在重孫畫在石板上的紅鯉旁,落在新姑姑縫荷包的線團裡,像缸底的老泥,永遠養著冒尖的新希望,永遠甜得沾嘴角,永遠暖得焐手心,永遠等著下株苗從土裡鑽出來,等著下雙手輕輕扶上去,等著下段故事順著水珠的軌跡,慢慢鋪展開來。
曾孫的大學同學來做社會實踐,扛著攝像機拍紅鯉澆水的奇景。“這魚真的會照顧花?”戴眼鏡的男生舉著鏡頭追問,紅鯉忽然跳得更高,濺了鏡頭一身水,像在說“不信你看”。新姑姑笑著遞過抹布,“它記著誰對它好呢。”她擦鏡頭的動作,和母親當年給來訪的記者擦眼鏡時一模一樣,指尖劃過玻璃的弧度,都帶著同個溫度。紅鯉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同學們的笑臉影圈在中央,像給青春蓋了個暖章,父親望著那圈影想,就像它總在新人來時做的那樣。
重孫開始學寫“家”字,總在木板旁的石板上練。粉筆頭磨得短短的,“家”字的寶蓋頭總寫得特彆大,說“要蓋住魚魚和福福”。紅鯉遊到石板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筆畫暈開,像給字鍍了層銀。父親摸著石板上的字,忽然想起曾孫小時候也這樣,寫“家”字時總把“豕”寫成紅鯉的樣子,說“家裡有魚才叫家”。現在兩代人的字在水裡重疊,寶蓋頭下的紅鯉和福福依偎在一起,像幅活的字典插圖,解釋著“家”就是“有魚有花有人等”。
姑娘把太奶奶的舊圍裙改成了坐墊,鋪在缸邊的石凳上。藍布上的紅鯉繡紋被歲月洗得發淡,新姑姑便用紅線補了幾針,針腳沿著舊紋走,像給時光打了個補丁。“這樣太奶奶也能坐著看魚了。”新姑姑拍平坐墊的褶皺,父親的目光落在補丁上——紅線裡還纏了根綠線,是從福福的葉子上摘的,紅配綠,像缸裡的魚和花,像老日子和新時光,纏在一起才好看。紅鯉遊到坐墊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布紋晃得微微發顫,像在撫摸太奶奶的手藝。
台風過境那天,葡萄架的藤蔓被吹得纏在木板上,紅鯉急得在缸裡亂撞,尾鰭濺起的水珠比平時多了三倍。“魚魚怕福福被吹跑。”重孫抱著花盆躲進屋簷下,新姑姑和曾孫冒雨去解藤蔓,三人的影子在雨裡晃成團,紅鯉就在那時跳出水麵,濺了他們一身水,像在喊“加油”。父親望著那團晃動的暖,忽然想起太爺爺當年也這樣,台風天冒雨加固缸蓋,說“缸在,家就在”。現在這團守護的暖,和當年的執念,在雨裡融成一片,像缸裡的水,無論多大風浪,都護著該護的人。
台風過後福福的葉片斷了片,新姑姑心疼地給它纏上布條,像給受傷的孩子包紮。紅鯉遊到花盆邊,尾鰭頂著水流往布條上澆,像在給傷口塗藥。重孫把自己的小熊貼畫貼在布條上,“福福要勇敢。”貼畫的小熊舉著紅旗,和紅鯉的尾鰭在水裡呼應著紅。父親望著那株纏著布條的苗,忽然明白所謂成長,不過是紅鯉的尾鰭擋過的風雨,是新姑姑纏過的布條,是重孫貼過的小熊,是曾孫修過的葡萄架,把傷痕變成勳章,把脆弱變成堅強,像缸底的老泥,越經風雨越養人。
重陽節全家去郊外賞菊,新姑姑采了束墨菊,說要插在福福的花盆裡。“給太奶奶換換花樣。”花束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像條流動的墨帶,重孫拎著帶的一頭跑,喊“太奶奶看新花”。父親坐在輪椅上看,忽然看見太奶奶也走在隊伍裡,藍布衫的袖子挽著新姑姑的胳膊,紅鯉的風箏在兩人頭頂飄,尾鰭的影子掃過她們的笑臉,像在說“你們都在就好”。
回到家時,福福斷葉的地方冒出了新的芽尖,像給傷口戴了朵小綠花。紅鯉遊在花影裡,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墨菊的影子、小熊貼畫的影子、新姑姑的手影全纏成團,暖得能焐化深秋的涼。父親對著那團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夕陽的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暖,每顆都在說:這守護會一直繼續下去,紅鯉的尾鰭會一直濺起水珠,木板上的水流會一直滋養新苗,五代人的暖會一直澆進時光裡,讓每個新來的故事都能紮根、發芽,長成屬於自己的團圓。
風穿過葡萄架,帶起片枯葉,落在木板上,順著水流滑進缸裡,紅鯉遊過來接住,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枯葉的影子埋進老泥裡,像給新的故事,鋪了層軟乎乎的墊。像在說:來吧,我們等著呢。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