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暖在缸裡輕輕晃,紅鯉的尾鰭掃過的水痕裹著月光,把太奶奶的影子、新姑姑的影子、重孫的影子全纏成一團,暖得能焐化整冬的寒。父親對著這團流動的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像落滿了會發光的棉絮,每顆都在輕輕說:這光帶從不是斷的——太奶奶的手還在雪後擦缸蓋,藍布衫的衣角掃過缸沿的青苔;新姑姑的手還在銅盆裡接雪水,指尖碰著太奶奶磨出的亮痕;重孫的小手還在玻璃上抓陽光,指縫漏下的光斑在紅鯉背上跳;紅鯉的尾鰭還在水裡晃暖,把五代人的溫度晃成條沒斷的光帶,像缸底的老泥,永遠養著冒尖的新綠,永遠等著雪化,等著花開,等著下雙手來接過這光帶,把暖傳得更遠,更遠。
立春那天,葡萄苗的棉布下冒出了新的芽尖,嫩得像重孫剛長的乳牙。新姑姑解開棉布時,紅鯉忽然遊到芽尖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芽影晃成綠,像在說“春天來啦”。重孫舉著小水壺跑過來,往缸裡添水時,水珠濺在玻璃上,映出他和新姑姑的笑臉,紅鯉便在笑臉的影子裡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笑臉晃成圈,像給春天蓋了個甜章。父親望著那圈甜,忽然想起太奶奶也這樣,立春時總往缸裡添瓢井水,說“給魚魚換身新衣裳”,現在這添水的動作,和當年的井水,在春光裡融成一片,像兩滴融成一團的暖。
姑娘把太奶奶的繡繃找出來,繃著塊新布,上麵是新姑姑畫的紅鯉和福福。“給重孫做個小褥子。”繡線的顏色是按紅鯉的鱗調的,紅裡透著金,和太奶奶當年繡石榴的線色一模一樣。新姑姑穿針時,重孫總在旁邊拽線,“要長長的線,能到太奶奶家”。線穿過布麵的“沙沙”聲,和紅鯉擺尾的“嘩啦”聲纏在一起,像支二重唱。父親的目光落在繡繃的木框上,那裡還留著太奶奶的指痕,是當年繡紅鯉時捏出來的,現在新姑姑的指痕疊在上麵,像朵層層綻放的花,瓣瓣都帶著光。
曾孫的父親翻出箱舊書,裡麵有本父親年輕時讀的《養魚經》,書頁間夾著片石榴葉,是太奶奶夾進去的,葉脈還清晰得像紅鯉的尾鰭。“您看這頁,”他指著講紅鯉繁殖的段落,“當年太奶奶就是按這方法幫紅鯉接生的。”紅鯉仿佛聽見了,遊到書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書頁的影子晃成金,像在感謝老法子。父親摸著那片枯葉,忽然聞到股熟悉的味道——是太奶奶的脂粉香,混著缸邊的水汽,現在又加了新姑姑的護手霜香,像瓶永遠調不完的香,聞著就安心。
社區辦“家風展”,父親把紅鯉的故事講給來參觀的孩子們聽。“這缸裡養的不是魚,是五代人的暖。”孩子們趴在玻璃上看紅鯉時,紅鯉便遊成個“暖”字,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孩子們的眼睛晃得發亮,像落滿了星星。有個小男孩問:“太奶奶還能看見魚魚嗎?”重孫搶著答:“能!魚魚的尾鰭會發光,太奶奶在天上能看見!”紅鯉忽然跳出水麵,濺了男孩一臉水,逗得孩子們直笑,笑聲撞在缸壁上,彈回來時帶著光,像條會跑的暖帶。
清明去祖墳,新姑姑捧著繡好的紅鯉布,輕輕放在太奶奶墳頭。“奶奶,您看魚魚長壯了。”布上的紅鯉在風裡輕輕晃,像在給太奶奶跳舞。重孫往墳頭撒了把缸裡的綠萍,“給太奶奶的院子添新綠”。綠萍的碎葉在風裡飛,紅鯉風箏的影子在墳頭飄,尾鰭的影子掃過布上的紅鯉,像在說“我們都好”。父親望著那抹紅,忽然明白這光帶真的沒斷——從墳頭的布,到缸裡的魚,到新姑姑的手,到重孫的笑,都在同條暖帶上,像串永遠不褪色的珠,顆顆都閃著太奶奶的光。
回家的路上,紅鯉風箏的紅綢帶在前麵飄,新姑姑牽著重孫的手,曾孫推著父親的輪椅,四代人的腳步在石板路上敲出“嗒嗒”聲,像首永遠唱不完的歌。父親望著那團流動的暖,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春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棉絮,每顆都在說:這光帶會一直這樣,跟著紅鯉的尾鰭遊,跟著新姑姑的繡針走,跟著重孫的笑聲飛,跟著每個接過暖的人,把太奶奶的話、爺爺的煙袋、母親的梨膏、所有的牽掛,都釀成新的綠,新的暖,新的故事,永遠傳,永遠暖,永遠等著下雙手來接,把光帶拉得更長,更遠。
風穿過葡萄架,帶起片新葉,落在繡繃的紅鯉上,像給流動的暖,彆了片綠印章。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像在說:路還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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