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望著玻璃頂上的冰花,忽然看見太奶奶的藍布衫角在雪光裡閃。她正蹲在缸邊,用粗布擦拭結冰的缸蓋,動作輕得像在撫摸紅鯉的鱗。“魚也愛曬太陽。”太奶奶的聲音裹著嗬出的白氣,落在玻璃上凝成小水珠,紅鯉那時便遊到缸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冰珠晃成星,像在回應這份疼惜。現在新姑姑正用同樣的粗布擦著玻璃頂的雪,重孫舉著小手幫忙嗬氣,三人的影子在缸裡疊成束光,從太奶奶的手,到新姑姑的手,再到重孫的手,像條沒斷的光帶,把五代人的暖全鋪在缸裡,紅鯉就在這光裡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光切成片,每片都閃著同個溫度。
陽光穿透玻璃時,紅鯉的鱗在光帶裡亮得像碎金。重孫舉著小手在光裡抓,喊“抓太陽給魚魚當被子”,指縫漏下的光斑落在紅鯉背上,像撒了把會跳的星。新姑姑笑著把他抱起來,兩人的手掌在玻璃上重疊,剛好罩住那片最亮的光,紅鯉便在光裡遊成個“心”字,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心尖的光晃成圓,像顆跳動的暖。父親望著那圓,忽然想起曾孫小時候也這樣,趴在缸邊抓光,是剛進門的嫂子跑過去扶,紅鯉那時跳出水麵,濺了嫂子一臉光,逗得曾孫咯咯笑,笑聲裡的亮,和現在重孫的笑聲一模一樣。
姑娘把太奶奶的銅盆找出來,裝滿雪放在缸邊。“化的雪水澆花最養人。”銅盆的邊緣還留著太奶奶磨出的亮痕,新姑姑伸手去撈雪,指尖碰在亮痕上,像觸到了太奶奶的指紋。雪水順著盆沿往下滴,紅鯉便遊到滴水處,尾鰭頂著水珠玩,像在接太奶奶送來的禮物。父親的手撫過銅盆的底,那裡沉著點缸底的泥,是太奶奶當年涮盆時留下的,新舊的雪水在盆底相遇,像兩滴融成一團的冰,慢慢化成暖。
曾孫翻出本舊日記,是父親四十歲那年記的,裡麵寫著紅鯉每次產卵的日子、石榴樹每次開花的日子,還有太奶奶最後一次擦缸蓋的日子。“您看這頁,”他指著“雪後”那欄,“當年太奶奶擦缸蓋的時間,和今天新姑姑擦的時間,隻差一刻鐘。”紅鯉仿佛聽見了,遊到日記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自己晃得微微發顫,像在回應三十年前的自己。父親摸著泛黃的紙頁,忽然覺得日記上的墨跡,和新姑姑擦缸蓋的布,在缸裡的光帶裡會慢慢融成一片,像兩朵開在不同時光裡的棉花,白得同樣暖人。
社區的孩子們來堆雪人,重孫像個小導遊,指著缸邊的銅盆說:“這是太奶奶的盆,能變出暖。”紅鯉忽然遊成個“暖”字,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孩子們的笑臉影圈在中央,像給童真蓋了個亮章。有個小姑娘伸手去摸玻璃,紅鯉便遊過來,用尾鰭輕輕蹭她的指尖影,像在說“歡迎”。父親望著那圈影,忽然明白這光帶從不是家裡的私產——太奶奶的暖、新姑姑的暖、孩子們的暖,都順著紅鯉的尾鰭,在缸裡的光裡慢慢轉,像條會發光的河,流過五代人的手,還要流向更遠的地方。
傍晚的霞光映進缸裡,把紅鯉的鱗染成金紅。新姑姑給葡萄苗澆雪水時,發現根須已經穿過盆底,紮進了缸邊的土裡。“它想跟老缸做鄰居呢。”她的聲音裡帶著驚喜,重孫便趴在缸邊喊:“福福和魚魚是好朋友!”紅鯉遊到根須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根須的影子晃成綠,像在給新鄰居跳舞。父親望著那紮進土裡的根,忽然看見太奶奶的草繩、母親的梨膏、自己的日記、曾孫的繡針、新姑姑的棉布,都順著這根須紮進了泥裡,和紅鯉的尾鰭纏成一團,像棵長了五代根的種子。
夜裡的月光淌進缸裡,光帶依然亮著,紅鯉在光裡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太奶奶的影子、新姑姑的影子、重孫的影子全纏成一團,暖得能焐化整冬的寒。父親對著那團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像落滿了會發光的棉絮,每顆都在說:這光帶從不是斷的,太奶奶的手還在擦缸蓋,新姑姑的手還在接雪水,重孫的手還在抓陽光,紅鯉的尾鰭還在晃暖,五代人的暖就這樣在光裡鋪著,像缸底的老泥,永遠養著新的綠,永遠等著雪化,等著花開,等著下雙手來接過這光帶,把暖傳得更遠。
風穿過石榴樹,帶起片凍乾的紅鯉鱗,落在玻璃頂的光帶裡,像給沒斷的暖,彆了個亮閃閃的扣。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像在說:光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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