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來時,新魚缸被穩穩地裝回後備箱,玻璃上還留著重孫按的小掌印,沾著點老缸的泥。重孫把那片帶腥味的葡萄葉夾進畫冊,葉梗露出頁邊,像張探出角的車票。“這是小魚苗的回家票。”他舉著畫冊給老缸裡的紅鯉看,銅頂針在畫冊封麵上晃,紅鯉忽然遊成個“回”字,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字晃得軟軟的、暖暖的,像句被時光泡軟的叮嚀,在暮色裡輕輕蕩。
父親望著車尾燈消失在巷口,忽然看見太爺爺也這樣,站在老院門口送遠行的叔公,手裡攥著片石榴葉,說“想家了就看葉”。那時紅鯉在缸裡遊成個“走”字,現在遊成“回”字,像枚翻轉的硬幣,兩麵都刻著“牽掛”。缸邊的石台上,新姑姑泡的茶還冒著熱氣,茶杯的影子投在水裡,紅鯉遊進去,用尾鰭頂著影子轉,像在守護杯裡的餘溫。
曾孫的新房裡,新魚缸被擺在朝南的窗台上,和老院的缸一樣能曬著月光。曾孫的媳婦把重孫夾葉的畫冊擺在缸邊,“讓魚苗認得回家的路”。夜裡起風時,畫冊的頁被吹開,那片葉在月光裡輕輕顫,新缸裡的魚苗遊到葉影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葉影晃成船,像在練習掌舵。父親托人捎去的老缸泥,被撒在新缸底,泥裡沉著點紅鯉的鱗,像給魚苗埋了個會發光的指南針。
重孫每周都要給新缸的魚苗打電話,其實是對著電話喊:“魚魚要乖乖,周末帶你們回老院!”新姑姑在旁聽著笑,給老缸換水時總多留半瓢,“等它們回來喝”。紅鯉仿佛聽懂了約定,尾鰭掃過的水痕在老缸裡晃成日曆,把周末圈成個紅圈。父親望著那圈紅,忽然想起太奶奶也這樣,在灶台邊畫正字,數著孩子回家的日子,紅鯉就在那時跳上灶台,濺了太奶奶一臉水,像在說“快了,快了”。
冬至那天,新缸的魚苗第一次跟著主人回老院。重孫抱著畫冊跑在前頭,“車票來啦!”他把那片葉放進老缸,紅鯉立刻遊過來,用尾鰭頂著葉遊,像在查驗車票。新魚苗被倒進老缸時,老紅鯉沒有驅趕,反而遊成個圈,把小家夥們護在中央,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新舊魚的影子纏成團,像給認親儀式蓋了個章。父親的手撫過缸沿的青苔,那裡還留著曾孫小時候爬缸的抓痕,現在重孫的抓痕疊在上麵,像棵長了兩層皮的樹。
姑娘把太奶奶的蒸籠找出來,蒸了兩籠石榴包,餡裡摻了新缸裡撈的小魚苗當然是模型),“圖個年年有餘”。新姑姑捏褶的手法,和太奶奶當年一模一樣,褶子捏成石榴紋,紅鯉便遊到包子的影子下,尾鰭頂著影子玩,像在搶食。重孫舉著包子喊:“魚魚吃,吃完有力氣回家!”他把包子的熱氣往缸裡扇,紅鯉跳出水麵,濺了他一臉香,逗得滿院人笑,笑聲裡混著麵香,和太奶奶蒸包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曾孫翻出父親的舊相機,裡麵有張紅鯉年輕時的照片:尾鰭展開像把紅扇子,缸邊的石榴花正開得豔。“您看這尾鰭的弧度,”他指著照片裡的漣漪,“和現在老紅鯉送彆的漣漪,連波紋都一樣。”紅鯉仿佛聽見了,遊到相機的影子下,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照片的邊角泡得微微發卷,像在給舊時光翻頁。父親摸著相機的皮質外殼,忽然覺得這相機也是張舊車票,載著紅鯉的過去,駛向魚苗的未來。
社區辦“家庭記憶展”,老缸的紅鯉和新缸的魚苗成了明星展品。父親給參觀者講那片帶腥味的葉:“這不是普通的葉,是魚的車票,是家的坐標。”有個剛搬家的年輕人問:“離開老地方,怎麼才能不迷路?”重孫搶著答:“帶片家的葉,像魚魚一樣!”紅鯉忽然遊成個“家”字,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年輕人的笑臉影圈在中央,像給迷茫蓋了個暖章。
除夕的煙花在老院上空炸開時,新缸的魚苗已經能跟著老紅鯉遊成“團圓”二字。重孫把那片葉放進兩缸之間的水盆裡,“讓車票也過年”。葉在水裡慢慢舒展,老紅鯉和新魚苗隔著水盆對看,尾鰭擺動的節奏和煙花的綻放同步,像在合唱首跨時空的歌。父親望著那片葉,忽然明白所謂車票,從不是紙做的,是紅鯉的尾鰭掃過的水痕,是缸底老泥的腥味,是太奶奶的頂針光,是新姑姑的繡線暖,是重孫的童謠甜,是每個離開又回來的腳步,踩出的帶家味的路。
風穿過葡萄架,又帶起片葉,落在老缸和新缸中間的石板上。老紅鯉和新魚苗同時遊到葉影下,尾鰭輕輕晃,像在說:車票永遠有效,家永遠等你。父親對著那團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煙花的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車票,每顆都在閃:這帶腥味的牽掛會一直飄,飄過巷口的風,飄過除夕的夜,飄過所有離家又歸家的路,讓每個帶著葉的人都知道——紅鯉在,家就在,那聲“常回來看看”,永遠在暮色裡等你應答。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