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過葡萄架時,卷著片裹著新泥的葉子——泥是剛翻過的石榴地的,帶著陽光曬過的暖,葉是今早剛冒的新尖,邊緣還泛著嫩紅,輕輕落在新缸的網紋帕上。帕子上的網眼繡紋接住了這片葉,像給這張永遠生長的網,添了個帶著泥土香的新結。新缸裡的魚苗停在葉影下,尾鰭輕輕晃了晃,漣漪一圈圈漫開,像在篤定地說:我們的網,會越來越大呢。
父親望著那片葉,忽然看見太爺爺的手在眼前晃。那年太爺爺在葡萄架下埋缸,手裡攥著把新土,說“土是網的根”,紅鯉的老祖宗就在那時被放進缸裡,尾鰭掃過的水痕把土晃成勻,像在給根澆水。現在這帶泥的新葉,和當年的土,在時光裡融成一團,像兩捧撒在不同年代的種子,都長出了牽掛的藤。
春分那天,社區組織“織網日”,家家戶戶都帶來片自家的葉,有桃葉、柳葉、鬆針,全放進老缸裡。果農的兒子帶來片石榴葉,葉背還粘著隻七星瓢蟲,“給網添個活結”。年輕媳婦的女兒帶來片梨葉,沾著點熬膏時濺的糖霜,“讓王嘗嘗甜”。重孫舉著片福福的新葉跑,“這是紅鯉最好的朋友”。紅鯉現在該叫它老紅鯉的後代了)在葉群裡遊,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所有葉影纏成球,像在編織個綠色的繡球。父親摸著繡球邊緣的葡萄葉,忽然想起太奶奶總說“葉要聚著才暖”,現在這聚葉的動作,和當年太奶奶收落葉燒火的手,在春風裡疊成一片,像兩雙攏著暖的手。
姑娘把各家的葉拓在布上,縫成麵“家味旗”,插在老缸邊。旗麵的網紋裡,能認出果農家的石榴葉脈、年輕媳婦家的梨葉齒、幼兒園的梧桐葉痕,紅鯉的影子在旗上晃,尾鰭掃過的水痕把紋路晃成金,像給旗幟鑲了邊。有個來參觀的老教授指著旗笑:“這哪是旗,是幅活的族譜。”父親望著那麵旗,忽然聽見風吹旗的“嘩啦”聲,和太爺爺當年掛漁網的“簌簌”聲,在陽光裡融成一曲,調子和新魚苗擺尾的節奏,竟是同個歡。
曾孫的女兒——那個剛會走路的小不點,總愛趴在新缸邊,小手拍著玻璃喊“魚魚”。她的銀鎖片是用太奶奶的頂針熔了重鑄的,鎖片上的網紋,和缸邊帕子的紋一個樣。紅鯉遊到鎖片的影子下,尾鰭頂著影子玩,像在和新成員打招呼。父親的指腹蹭過鎖片的邊緣,那裡還留著頂針的舊痕,是太奶奶捏出來的,現在小不點的指痕疊在上麵,像朵層層綻放的花,瓣瓣都連著網。
年輕媳婦開了家小鋪子,賣自家熬的梨膏、繡的紅鯉帕,櫃台上擺著個小缸,養著從老院分的魚苗。“這叫‘傳家鋪’。”有顧客問帕子上的網紋是什麼意思,她就指著小缸說:“是紅鯉織的網,能兜住日子的甜。”紅鯉仿佛聽見了,在小缸裡遊成個“甜”字,尾鰭掃過的水痕把顧客的笑臉影圈在中央,像給生意蓋了個暖章。父親望著鋪子門口的幌子,是塊染著紅鯉鱗色的布,晃起來和老院的風箏綢帶一個勁,忽然明白太奶奶的梨膏方從不是秘方,是要讓甜順著網,流進更多人的日子裡。
清明祭祖,隊伍比往年長了許多,果農一家、年輕媳婦一家、鋪子裡的老顧客,都捧著葉來。重孫捧著那麵“家味旗”走在最前,旗上的葉影在墳頭晃,像給太奶奶、爺爺、母親看:“您看,網大了,暖也多了。”小不點把銀鎖片放在墳前,鎖片的網紋接住片飄落的梨花瓣,紅鯉風箏的影子投在花瓣上,尾鰭的影掃過鎖片,像在說“我們沒忘”。父親望著那片花瓣,忽然覺得這網早已不是用葉和線織的,是用無數個“沒忘”織的——沒忘太奶奶的花,沒忘爺爺的煙袋,沒忘母親的梨膏,沒忘紅鯉的尾鰭,所以走散的人能重逢,陌生的人能結伴,像水流進大海,最終都成了一體的暖。
回家的路上,小不點睡著了,手裡還攥著片葡萄葉。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銀鎖片的網紋,和老院缸裡紅鯉遊成的網,在陽光下連成一片。父親望著那片流動的網,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春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網眼,每顆都在說:這網真的在變大,從老缸的方寸,到社區的街巷,到陌生的城鎮,紅鯉的尾鰭換了一代又一代,太奶奶的頂針熔了又重鑄,可牽掛的線從沒斷過,像葡萄藤爬滿牆頭,根卻永遠紮在老缸的泥裡,紮在每個人心裡最軟的地方。
風又穿過葡萄架,帶起片沾著晨露的新葉,落在“家味旗”上,像給這張越來越大的網,又添了個亮晶晶的結。新缸裡的紅鯉尾鰭輕輕晃,像在說:你看,我們沒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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