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鼻尖沾著點米粉,被我捏得皺成顆小包子。她搶過手機對著竹柄拍,鏡頭晃得厲害,倒把陽光穿過傘骨的碎影都收了進去。"要拍得亮堂堂的,"她舉著手機跑到窗邊,"小弟弟才知道我們家有太陽。"我望著她踮腳夠光的背影,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祖父總在雨天把傘歪向我這邊,自己半邊肩膀淋得濕透,卻說"影子要護著孩子才像樣"。
給表妹寄禮盒時,女兒非要在包裹裡塞片曬乾的葡萄葉。"這是太爺爺果園裡的藤長的,"她用紅繩係著葉片纏在手機殼上,"小弟弟摸不到傘,摸摸葉子也能認得家。"郵局姑娘接過包裹時笑了,說最近總收到帶"暗號"的郵件:"前幾天有個寄銅模的,裡麵塞著桂花;還有個寄捕魚的,附了片楓葉。"她指著櫃台後的玻璃瓶,裡麵泡著各種葉片,"我都替你們收著,等孩子們長大了,就知道這些葉子都是串在一起的。"
表妹收到禮盒那天發來段視頻。新生兒攥著米糕的小手突然鬆開,去夠手機殼上的葡萄葉,小手指在"李"字影子上劃來劃去。"醫生說這孩子觸覺特彆靈,"表妹的聲音帶著笑,"抓著銅模就不哭,摸著這葉子居然笑了。"視頻裡陽光落在嬰兒臉上,睫毛的影子投在鼻梁上,像片小小的葡萄葉。我把視頻給父親看,他盯著屏幕裡的小手看了很久,說:"你看這指縫,跟你爺爺握漆刷時一個樣,能漏過光,卻漏不掉暖。"
社區要在民俗角搭"影子牆",征集各家老物件的影子照片。女兒抱著祖父的傘拍了一下午,竹柄的影子在白紙上拖得很長,"李"字的刻痕投在紙上,像條彎彎曲曲的河。她突然拉著我往公園跑,說要讓李子樹的影子和傘影疊在一起。夕陽西下時,樹影和傘影果然纏在了一起,女兒用粉筆沿著影子畫輪廓,畫完突然拍手:"爸爸你看,像條大魚!"我望著那幅歪扭的畫,樹是魚身,傘是魚尾,"李"字的影子正好是魚眼睛,在暮色裡亮閃閃的。
秋雨又來時,女兒舉著祖父的傘去幼兒園。老師說她在課堂上教小朋友認"李"字,說這是"會下雨的家"。有個孩子哭著要找奶奶,女兒把傘遞給他:"你摸摸這字,太爺爺會帶你回家。"那孩子攥著竹柄果然不哭了,說"這木頭會發熱"。放學時,那孩子的奶奶特意來道謝,手裡捧著個布包,打開是塊繡著"王"字的肚兜,"這是我家的記號,給孩子留著,也算跟你們家的傘認個親。"
夜裡整理影子照片,發現每張裡都有意外的暖:張奶奶的青瓷碗影子落在傘影旁,像朵浮在河上的蓮;妻子蒸米糕的蒸籠影和銅模影疊在一起,像朵冒熱氣的雲;女兒畫的大魚影裡,藏著她用紅筆補的眼睛,說是"太爺爺在看我們"。窗外的雨又開始下,竹柄的影子斜斜地投在牆上,和月光融在一起,像誰在悄悄寫著信,字裡行間都是"回家"。
女兒睡熟後,我把她畫的大魚圖塞進禮盒,準備寄給表妹。盒底墊著那張"影子牆"的合影,所有家庭的影子擠在一起,像片熱鬨的森林。突然想起祖父傘柄上的"李"字,其實從不是專屬的記號,而是個溫暖的暗號——就像此刻雨絲裡飄來的桂花香,就像青瓷碗裡浮著的蓮花影,就像每個孩子攥緊老物件的小手,都在說:不管你姓什麼,不管你走多遠,總有個地方,把你的影子收進懷裡,說聲"歡迎回家"。
雨停時,天邊泛出魚肚白。竹柄的影子在晨光裡慢慢縮短,卻把"李"字的刻痕拓得更深。我摸著那點暗紅的暖意,突然懂得所謂傳承,不過是讓每個離開的人都知道:家的影子從不會消失,它會變成雨裡的傘,風裡的葉,糕裡的甜,在你需要時輕輕說:彆慌,我在這兒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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