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養老院的銀杏葉黃透時,米糕的甜香漫過走廊。張奶奶顫巍巍地扶著牆走過來,手裡攥著片銀杏葉,說葉紋像極了祖父傘柄的竹節。"這味道勾人哪,"她接過米糕的手在發抖,"跟我家老頭子蒸的一個樣,就是少了點柴火的煙味。"女兒突然跑出去,抱回民俗角的舊銅爐,說要讓米糕沾點"老味道"。火苗舔著爐壁時,煙味混著桂香飄起來,有個患癡呆的老爺爺突然眼睛發亮,喃喃著"回家了,該蒸糕了"。
立冬那天收到表妹的快遞,是包新生兒的胎發。裡麵夾著張紙條,說按老家規矩,要讓長輩做成胎毛筆。"這孩子抓周時攥著銅模不放,"紙條上的字跡帶著笑,"醫生說他手勁大,像能握住東西的人。"我把胎發交給父親,他戴上老花鏡,用祖父留下的竹刀慢慢削著筆杆。竹屑落在青瓷碗裡,像撒了把碎雪。"你爺爺當年給你做胎毛筆,手也抖成這樣,"他往筆杆上刻"李"字,刻痕淺了又深,"說這字要刻進竹肉裡,才經得起日子磨。"
女兒的幼兒園舉辦"老物件故事會",她背著祖父的傘站在台上。"這把傘會下雨,也會曬太陽,"她舉起竹柄給小朋友看,"太爺爺的手總在這裡出汗,所以字是鹹的。"台下有個小女孩哭起來,說想外婆的銀鐲子了。女兒把傘遞過去:"你摸摸,就當摸外婆的鐲子,它們都帶著家裡的熱乎氣。"那天放學,家長們排著隊來借傘,說要讓孩子"沾沾家的味道"。傘柄上的"李"字被無數隻小手摸過,暗紅的刻痕裡積著點細碎的糖霜,是孩子們偷偷抹上去的甜。
父親在社區開了堂"老手藝課",教大家做布魚、刻木牌。他把祖父的漆刷分給學員,說紅漆裡要摻點自己的口水才粘得牢。"這是你太奶奶說的,"他往木牌上刷漆的手很穩,"物件要吃了人的氣,才算活了。"有個剛搬來的年輕人學得認真,說要給老家的奶奶刻塊木牌,"她總說我忘了本,看見這字,或許就不罵我了。"女兒在旁邊教大家疊紙魚,說要讓紙魚帶著木牌的影子遊回家,窗外的陽光落在他們手上,漆刷的紅、竹柄的黃、布魚的粉,混在一起像幅流動的畫。
深冬的雪落下來時,養老院的老人們圍著銅爐唱歌。那個癡呆的老爺爺突然指著窗外,說看見祖父舉著傘站在雪地裡。"他在等我回家蒸糕呢,"老人笑得像個孩子,手裡的米糕渣掉在膝頭,"那年雪大,他就這麼站在門口,傘上的雪化了,把肩膀泡得通紅。"我悄悄把祖父的傘靠在門邊,竹柄的影子投在老人腳邊,像條安靜的路。女兒突然拉起大家的手,說要跳"影子舞",銅爐的火光裡,無數隻手影搖搖晃晃,像群遊向家的魚。
除夕夜貼春聯,父親非要把那支胎毛筆掛在門楣上。"這是新枝接老枝,"他往筆杆上係紅繩,"你爺爺看到,準得樂。"表妹一家視頻拜年時,新生兒正啃著我們寄去的米糕,小臉上沾著粉,像隻剛偷吃完的小鬆鼠。"他學會抓東西了,"表妹把孩子的手湊到鏡頭前,"抓著銅模能坐半天,醫生說這叫"觸覺記憶"。"我望著屏幕裡那隻攥緊的小手,突然想起祖父的手、父親的手、我的手,原來所謂血脈,不過是把相同的溫度,從這隻手傳到那隻手,像竹柄上的刻痕,越磨越亮。
大年初一的晨光裡,女兒舉著祖父的傘在雪地裡跑。竹柄的影子在雪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李"字,像給大地寫了封長信。我和父親站在門口看,他突然說:"你爺爺當年總說,雪蓋不住根,就像日子埋不住暖。"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他們踩著傘的影子追逐,把"李"字踩成了無數個小點,散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像撒了把會發芽的種子。
風穿過院子裡的李子樹,枝頭的積雪簌簌落下。我望著那些跳躍的光點,突然懂得,所謂永恒從不是凝固的物件,而是流動的溫暖——是木牌上暈開的紅漆,是布魚上磨損的金線,是竹柄上浸著的溫度,它們會變成風裡的香、雨裡的傘、雪裡的腳印,在每個孤單的時刻輕輕叩門,說:彆慌,家就在這裡,用所有細碎的暖,給你鋪著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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