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的燈籠亮起來時,女兒舉著祖父的傘穿過人群。竹柄上的"李"字被燈籠映得發紅,像顆跳動的火星。她非要往每個燈籠裡塞片葡萄葉,說要讓太爺爺的影子跟著燈籠遊遍整條街。有個賣糖畫的老人看著傘笑,說這竹柄的包漿比他的糖畫模子還厚:"老物件都這樣,摸著摸著就有了脾氣,知道誰疼它。"女兒把剛買的鯉魚糖畫掛在傘骨上,風一吹,糖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像給家的影子鍍了層甜。
父親的老手藝課來了位特殊學員,是那個總躲在角落的小男孩。他抱著奶奶的舊懷表,說要學刻字。"想給爸爸刻塊木牌,"他的小手握著竹刀發抖,"他在外地打工,說看見字就像看見家。"父親把祖父的漆刷遞給他,說紅漆要調得稀點,"這樣字會慢慢暈開,就像思念能走很遠的路。"女兒在旁邊教他疊紙魚,說要讓紙魚馱著木牌的影子飛,窗外的玉蘭花開得正好,花瓣落在他們的木牌上,像給未乾的紅漆撒了把碎玉。
春雨淅淅瀝瀝時,養老院的銅爐總燒得很旺。那個癡呆的老爺爺開始記得人了,見了我們就喊"送米糕的"。他會指著祖父的傘說"這傘漏暖",然後從懷裡掏出塊皺巴巴的米糕,說要留給"舉傘的老先生"。有次我把傘撐開罩在他頭頂,竹柄的影子落在他布滿老年斑的手上,像條溫柔的蛇,在歲月的溝壑裡慢慢遊走。"你看,他在摸我呢,"老人咯咯地笑,"當年他就是這樣,用傘骨給我撓背,說這樣能活過九十九。"
表妹帶著孩子來學做米糕時,小家夥已經會扶著桌子走了。他搖搖晃晃撲向櫥櫃上的銅模,小手在鯉魚紋上摸來摸去,像在辨認老熟人。"這孩子長牙了,見了硬東西就想啃,"表妹笑著把他抱開,"醫生說這是在通過觸覺認東西,比我們用眼睛認親還準。"女兒把自己做的小魚麵團遞給他,他卻偏要抓祖父的漆刷,紅漆蹭在臉上像隻小花貓。陽光透過紗窗落在他身上,銅模的影子在他背上起伏,像片小小的浪,推著新生命往家的方向漂。
社區要編《家庭記憶》書,征集老物件背後的故事。女兒寫的《傘爺爺》得了獎,裡麵說:"太爺爺的傘會變魔術,晴天能曬出甜,雨天能接住淚,影子能鋪成回家的路。"印刷廠送來樣書那天,我們帶著書去看影子牆。風吹過葡萄藤,葉片的影子在書頁上跳來跳去,像在給文字伴奏。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對著書裡的銅模照片流淚,說他爺爺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可惜去年搬家時弄丟了。"我能摸摸你的銅模嗎?"他的聲音發顫,"就想聞聞老木頭的味。"
端午包粽子時,父親突然說要教孩子們"影子認親"。他讓每個孩子把自己的指甲印按在粽葉上,再和老物件的影子比對,說紋路合得上的就是一家人。那個打工的父親特意從外地趕回來,抱著兒子刻的木牌掉眼淚——紅漆暈開的樣子,竟和他小時候在老家門板上劃的記號一模一樣。女兒把祖父的傘撐開,讓所有影子都落在傘下:"看,我們都在太爺爺的懷裡呢。"糯米的香氣混著艾草的味道漫開來,竹柄的影子在粽子上投下細碎的網,像給每個包裹著思念的尖角,都蓋了個家的郵戳。
夏夜的螢火蟲提著燈籠飛來時,女兒總愛舉著祖父的傘在院子裡跑。竹柄的影子在草地上拖得很長,"李"字的刻痕裡盛著螢火蟲的光,像給家的記號裝了盞小燈。我望著那些跳躍的光點,突然明白所謂永恒,從不是鎖在玻璃櫃裡的沉默,而是流動在時光裡的呼吸——是紅漆暈開時的溫柔,是布魚磨損後的包容,是竹柄浸溫後的踏實。它們會變成螢火蟲的翅膀、粽子裡的甜、燈籠上的光,在每個需要的時刻輕輕閃爍,說:彆怕,家的暖光,永遠為你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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