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祖父的傘換完新繩,竹骨在月光裡泛著溫潤的黃。他把傘撐開架在"想家樹"下,說要讓光河的水汽滋養傘麵:"木頭跟人一樣,得聞著家的味才活得久。"女兒舉著青瓷碗跑過來,碗裡盛著剛涼透的米糕,"太爺爺的傘要吃甜的,"她把米糕碎屑撒在傘麵上,風一吹,碎渣落在光河裡,像給遊動的光斑撒了把糖。
社區的"老物件檔案館"正式開放那天,來了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顫抖著撫摸祖父的傘柄,說這竹紋跟他家丟失的傳家傘一模一樣。"當年戰亂弄丟了,"老人的眼淚滴在"李"字的刻痕裡,"我娘總說,傘在,家就在,可我連傘影都記不清了。"女兒把傘影拓片送給老人,說:"這是光河的密碼,您帶回去,照著拓片找,準能在夢裡見著您家的傘。"老人捧著拓片的手在發抖,像捧著失散多年的親人。
表妹帶著孩子來社區過春節,小家夥已經會清晰地喊"太爺爺的傘"。他搖搖晃晃撲向傘骨,小手在竹節上摸索,突然指著某處咯咯笑——那裡有個極小的牙印,是我小時候啃傘柄留下的。"這孩子,"表妹笑著擦去他嘴角的口水,"總愛啃硬東西,唯獨對這傘柄,輕得像在親吻。"父親說這是"骨血裡的認親",就像光河裡的魚,隔著再遠的水,也能聞到同類的味。
初春的雨絲織成網時,女兒和社區的孩子們在光河邊種"記憶花"。花籽是從各家老物件裡收集的:祖父傘骨縫裡的桂花籽,祖母布魚裡的艾草籽,張奶奶青瓷碗底的蓮籽。"等花開了,光河就更香了,"女兒把花籽埋進土裡,用祖父的漆刷輕輕壓實,"太爺爺說,花根會順著光河的方向長,長到每個有等待的門後。"那個失去爺爺的小男孩,把自己刻的木牌插在花叢旁,紅漆在雨裡像顆跳動的心臟。
父親的老手藝課收了個"成年班",學員都是在外打拚的年輕人。他們學著刻木牌、繡布魚,說要給老家的父母寄份"會發光的思念"。有個程序員總在深夜留下練習,他刻的"家"字歪歪扭扭,卻在每個筆畫末端都刻了小小的光:"我爸總說我寫的字沒溫度,這次讓他摸摸帶光的。"結業那天,每個人都把作品放進"時光郵筒",銅製的郵筒在光河裡泛著青,像隻守在岸邊的老龜,馱著所有牽掛往河的儘頭遊。
盛夏的光河漲水時,"想家樹"的果實熟了。青綠色的果子墜滿枝頭,摘下來湊近聞,竟有米糕的甜香。女兒組織孩子們把果實分給社區每戶人家,說要讓"家的味道"住進每個門後。那個癡呆的老爺爺突然清晰地說:"這果子得留兩顆,給撐傘的和織魚的。"眾人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祖父和祖母。父親把兩顆最飽滿的果實放進青瓷碗,擺在民俗角最顯眼的地方,碗沿的光紋裡,仿佛真的有兩雙溫柔的眼睛在笑。
重陽節的"光河夜航"成了社區的新傳統。家家戶戶把寫滿思念的燈籠放進光河,祖父的傘被當作領航燈,竹骨間的小燈在夜色裡亮成串,"李"字的影子在水麵遊成河。表妹帶著孩子來放燈,小家夥的小手攥著盞迷你銅模燈,燈影在他臉上晃,像條遊動的鯉魚。"這孩子今晚總念叨"門開了","表妹指著燈籠漂去的方向,"怕是太爺爺在河儘頭招手呢。"
我抱著熟睡的女兒往回走時,她的手心還攥著顆"想家樹"的果實。光河上的燈籠還在漂,最遠的那盞已經成了個小點,卻仍在夜色裡亮著,像顆不肯熄滅的星。父親站在"想家樹"下,正給祖父的傘收繩,月光落在他銀白的頭發上,像落了層光的碎屑。"你看,"他朝我揚了揚下巴,"隻要這傘還能撐開,隻要門後總有人笑著等,光河就永遠不會乾涸,家就永遠都在。"
夜風裡傳來銅模碰撞的輕響,是妻子在廚房準備明天的米糕。女兒在夢裡翻了個身,嘴角沾著的果泥在月光下閃,像顆小小的糖。遠處的光河還在靜靜流淌,載著燈籠、思念和無數細碎的暖,往每個等待的門後去。我突然懂得,所謂永恒從不是物件的不朽,而是那扇永遠虛掩的門,門後那盞亮著的燈,和燈下那個笑著說"回來了"的人——他們才是光河的源頭,是所有牽掛最終流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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