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的老槐樹抽出新芽時,張奶奶總坐在樹下等信。她的青瓷碗擺在石桌上,裡麵盛著剛曬的桂花,說要讓路過的風都沾點甜。有天郵差送來個包裹,是她遠嫁的女兒寄的,裡麵是塊繡著蓮花的桌布,針腳歪歪扭扭,卻和張奶奶年輕時繡的一模一樣。"這丫頭,還記著我教她的花樣,"張奶奶摸著桌布的紋路掉眼淚,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手上,青瓷碗的影子和桌布的蓮花疊在一起,像朵開在時光裡的花。
女兒的"非遺課"迎來了特殊的學生——鄰鎮小學的老師,想把老物件故事編成課本。"這些光的碎片太珍貴了,"老師翻著《家庭記憶》書的手指發顫,"城裡的孩子早就忘了,門後該有雙等待的眼睛。"女兒帶著他們參觀光河,指著"想家樹"說:"您看這樹影,像不像太爺爺在招手?他總說,門要虛掩著才好,讓回家的人能聞到米糕香。"風拂過葡萄藤,葉片的影子在老師筆記本上晃,像無數隻小手在輕輕叩門。
父親把祖父的漆刷送給了那個失去爺爺的小男孩。"這刷子會記得你的手溫,"他教男孩往木牌上刷漆,紅漆在陽光下泛著暖光,"就像你爺爺的手,握著它,就像握著他沒離開時的溫度。"男孩的小手攥著刷子發抖,第一筆紅漆落在木牌上,歪歪扭扭卻堅定,像顆剛發芽的種子。"這是給爺爺的門牌號,"男孩把木牌掛在"光牆"上,"這樣他就能找到我們新家的門了。"
表妹的孩子開始學走路,最愛扶著銅模蹣跚。他的小手總在鯉魚紋上摸索,像在辨認刻在木頭裡的密碼。有次表妹帶他回老房子,他竟徑直撲向牆角的舊米缸,拍打著缸沿喊"甜"——那是祖父當年存米的缸,早空了十幾年。"這孩子怕是踩著光河的腳印來的,"表妹的丈夫笑著說,手機裡存著孩子的視頻:夜裡哭鬨時,隻要聽到銅模碰撞的聲音,立馬止淚,小腦袋還會跟著節奏輕點,像在聽首古老的搖籃曲。
盛夏的暴雨衝垮了光河的石岸,社區的人連夜搶修。那個癡呆的老爺爺拄著拐杖趕來,非要搬塊刻著"李"字的石頭壓岸。"這石頭見過世麵,"他摸著石頭上的紅漆,"當年你爺爺蓋果園籬笆,就用的這種石,說能擋住風雨,擋不住家的香。"雨停時,新修的河岸上擺滿了各家的"鎮門石":張奶奶的青瓷碗底碎塊,賣糖畫老人的模子底座,那個打工父親從老家帶來的門墩石。月光落在石堆上,像給光河鑲了圈會發光的鎖,鑰匙就藏在每個等待的門後。
重陽節的敬老宴上,養老院的銅爐燒得正旺。那個癡呆的老爺爺突然站起來,端著米糕走向光河,說要"給老朋友送塊熱乎的"。他的腳步不再蹣跚,背影在光裡拉得很長,像年輕時的模樣。眾人跟著他來到河邊,見他把米糕輕輕放在水麵,嘴裡念叨著:"當年你總說,甜要順水漂才夠遠,現在我信了,你看這光河,載著多少家的暖啊。"米糕的甜香混著桂花香漫開,遠處的"想家樹"突然落下幾片葉子,飄在米糕旁,像給遠遊的甜當護航的帆。
我抱著熟睡的女兒往回走時,她的手心還攥著片剛撿的落葉。光河的漣漪裡,各家的燈火在水麵搖晃,像無數顆跳動的星。路過民俗角時,見父親正給祖父的傘換綁新繩,竹柄的影子在地上遊成魚,往社區深處去。"這傘還能撐很多年,"父親抬頭時眼裡有光,"隻要門後總有人笑著等,光河就永遠不會乾涸。"
夜風裡傳來米糕的甜香,是妻子新蒸的。女兒在夢裡咂了咂嘴,小眉頭舒展成月牙,大概又夢見了光河儘頭的門——門虛掩著,祖父舉著傘站在光暈裡,青瓷碗裡的米糕冒著熱氣,銅模的鯉魚在香霧裡輕輕遊動,所有等待的眼神都亮著,像在說:回來了?快進來,這口甜,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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