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想家樹"的新漆,紅亮的樹身映著月光,像條浸在銀水裡的魚。女兒的囈語混著葉響飄出來,小拳頭在被單上輕輕叩擊,像在接住什麼看不見的甜。我躡腳走到窗前,見父親正蹲在光河邊,往祖父的漆刷上抹新調的紅漆,竹柄的影子投在水麵,"李"字的刻痕裡盛著月光,像顆會發光的糖。
淩晨的露水打濕窗台時,廚房傳來輕微的響動。女兒光著腳站在案台前,小手正往青瓷碗裡撒糖霜,月光從她肩頭淌下來,在麵粉堆裡積成小小的河。"太爺爺說要給光河的魚加餐,"她回頭時鼻尖沾著粉,"它們馱著甜跑了整夜,該餓了。"我把她抱到案台上,看她用祖父的迷你漆刷蘸著糖霜,在米糕上畫歪歪扭扭的魚,說這是"給太爺爺的回信"。
社區的"光河魚燈節"辦得熱鬨,孩子們舉著魚形燈籠在河邊巡遊。女兒的燈籠上貼著糖霜拓片,燭光透過紙照出"李"字的影子,像條在夜色裡遊動的甜魚。那個失去爺爺的小男孩舉著同款燈籠,說他的魚燈裡藏著片葡萄葉:"爺爺會跟著葉子的光回家。"兩個孩子的燈籠在光河上並排行進,影子在水麵晃成連體魚,父親說這是"家的影子在認親",就像他小時候總跟著祖父的燈籠走,再黑的路都不怕。
表妹的孩子開始學走路,最愛追著糖霜的甜味跑。他搖搖晃晃撲向民俗角的米糕攤,小手在漆刷上摸索,突然抓起塊撒著糖霜的米糕,往自己嘴裡塞的同時,還不忘往祖父的漆刷上蹭——那動作和女兒如出一轍。"這孩子怕是聞著甜來的,"表妹的丈夫笑著擦去他嘴角的渣,"每次哭鬨,隻要聞到糖霜混著紅漆的味,立馬就安生。"
深秋的"想家樹"結出了帶糖霜味的果實,父親說這是"太爺爺的回信熟了"。孩子們把果實串成項鏈,掛在老物件的玻璃櫃上,說要讓漆刷、銅模都嘗嘗甜。那個癡呆的老爺爺突然指著果實笑,說這味道和祖父果園裡的野山楂一個樣,"他總在霜降後摘給我們吃,說酸裡裹著甜,才是過日子的味"。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果實上,糖霜的光暈和紅漆的影子纏在一起,像兩串永遠解不開的繩。
社區要給老物件錄"聲音檔案",父親握著祖父的漆刷,在木板上輕輕劃動。"這是你爺爺刷木牌的節奏,"他的聲音混著竹柄摩擦木頭的響,"慢三下是蘸漆,快兩下是收筆,像在說"彆急,家在呢"。"女兒把耳朵貼在漆刷上,說聽見太爺爺在哼小調,"他唱"糖霜甜,紅漆暖,光河的魚往家趕"。"錄音師說這是最動人的檔案,"比任何故事都像家的聲音"。
冬至前夜,我們帶著米糕去養老院。那個癡呆的老爺爺正坐在窗前,對著月光裡的"想家樹"笑。他接過印著"李"字的米糕,突然清晰地說:"你爺爺總說,糖霜要撒在暗處,才顯得光河裡的亮更暖。"他把米糕掰成小塊,一半喂給窗外的麻雀,一半塞進自己嘴裡,"它們也在等回家的信呢"。月光落在他銀白的頭發上,像撒了層糖霜,和祖父漆刷上的甜,慢慢融成一片。
我抱著熟睡的女兒往回走時,她的手心還攥著顆"想家樹"的果實。光河的水麵結了層薄冰,冰下的月光像無數條遊動的魚,馱著糖霜的甜往遠處去。父親腰間的漆刷輕輕叩擊著,竹柄的包漿在夜色裡泛著油光,"李"字的刻痕裡,糖霜和紅漆早混在了一起,像塊永遠化不開的家味糖。
女兒在夢裡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拳頭鬆開又攥緊,大概是接住了太爺爺撒的糖霜。我望著她唇邊的甜痕突然懂得,所謂家的永恒,從不是刻板的規矩,而是這些流動的甜——是祖父往掌心撒糖霜的寵溺,是父親刷漆時留的耐心,是孩子攥著果實不肯放的天真。它們像"想家樹"上的紅漆,會被風雨衝淡,卻總能被新的糖霜補滿,在每個等待的月光裡輕輕發亮,說:慢點走,甜夠了,家就在這裡等你呢。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