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指腹在竹柄上摩挲,"李"字刻痕裡的糖霜混著紅漆,被體溫焐得半融,像塊會呼吸的琥珀。他把祖父的漆刷舉過頭頂,紅漆在雪光裡亮得紮眼,"你爺爺當年在果園掛紅燈籠,就選最豔的紅,"雪落在他花白的發間,"說這顏色穿透力強,再大的風雪都擋不住,遠路上的人看見,就知道該往哪處拐。"
社區的"紅記號"越來越多:張奶奶在青瓷碗沿描了圈紅,說"夜裡起夜看見這圈亮,就想起老伴遞過來的熱湯";賣糖畫的老人給模子的鯉魚點睛,紅漆點得格外重,"這樣甜裡帶著暖,吃的人心裡踏實";那個打工的父親從老家拆了塊門聯,紅紙上的"福"字被歲月褪得發淺,卻被他鑲在玻璃框裡掛在陽台,"風一吹框子響,像我爹在門口咳嗽"。女兒把這些紅記號畫成圖譜,貼在"光河報"頭版,標題是"風雪擋不住的方向"。
大年初二的雪下得最急,光河的冰麵被積雪蓋得嚴實。養老院的護工打來電話,說那個癡呆的老爺爺不肯待在屋裡,非要舉著祖父的傘在雪地裡站著。我們趕到時,見他把傘麵撐得筆直,紅漆刷過的傘骨在雪光裡像串跳動的火。"你爺爺說傘骨要直,"他的睫毛結著霜,卻笑得清亮,"這樣紅才能挺得直,給迷路的人當燈塔。"女兒跑過去,往傘骨的接縫處塞糖霜:"給太爺爺的紅加點甜,風雪就啃不動了。"
表妹帶著孩子來拜年,小家夥的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串帶著紅印的腳印——原來他的鞋底沾著銅模上蹭的紅漆。"這孩子跟紅犯衝似的,"表妹笑著刮他的小鼻子,新做的棉襖袖口繡著鯉魚,紅絲線在雪光裡閃,"穿件白襖能蹭得滿身紅,像從你太爺爺的漆桶裡撈出來的。"孩子突然掙脫懷抱,撲向父親腰間的漆刷,小手在竹柄上摸索,紅漆沾在掌心,他卻咯咯笑,往自己臉上抹,像隻偷喝了紅墨水的小貓。
元宵節的燈籠巡遊遇上下雪,孩子們舉著的魚燈被風雪打得搖晃。女兒的燈籠最特彆,傘骨做的燈架上纏著紅漆刷過的棉線,糖霜混著紅漆在雪光裡亮得像團小火。"太爺爺說紅要裹著甜,才經得住凍,"她舉著燈籠在雪地裡跑,棉線的影子在雪上拖得很長,像條給風雪引路的紅繩。那個失去爺爺的小男孩緊緊跟著她,燈籠上的紅漆是他親手刷的,"老師說用心刷的紅,能照得更遠"。
父親的"老手藝課"加了門"風雪課",教大家給老物件做"防寒服":給漆刷套棉套,給銅模裹絨布,給木牌塗防凍漆。"老物件跟老人一樣,"他往祖父的漆刷套裡塞乾艾草,"得捂著點才好過冬,不然念想會被凍僵。"有個學員是快遞員,說要給老家的門環刷紅漆,"我媽總說門環不紅,像家沒睡醒,刷亮了,遠路上的人看見才敢敲門"。
驚蟄的雷聲震落了"想家樹"上的積雪,枝頭的木牌在融雪裡泛著紅,像串剛從糖罐裡撈出來的果子。父親帶著孩子們給木牌換新繩,女兒的小手攥著紅漆刷,在每個木牌的背麵補點糖霜:"給太爺爺的記號續點力,"她的鼻尖沾著紅漆,"這樣夏天的風雨來,紅也不會褪色。"那個癡呆的老爺爺蹲在旁邊,往木牌的繩結裡塞桂花乾:"你爺爺說香能養紅,"他指著融雪彙成的小溪,"香味跟著水走,紅就跟著香走,最後都往家的方向去。"
我抱著熟睡的女兒往回走時,她的掌心還攥著塊紅漆斑駁的木牌碎片。光河的冰已化儘,融雪彙成的水流裡,飄著點點紅——是木牌上的漆,是糖霜裡的色,是孩子們不小心蹭掉的胭脂。父親腰間的漆刷輕輕叩擊著,竹柄的包漿在暮色裡泛著暖光,"李"字的刻痕裡,紅與甜早纏成了團,像塊被歲月反複揉過的糖。
女兒在夢裡突然哼起小調,小手指在我掌心畫著圈,像在描摹某個紅色的記號。我望著遠處風雪裡依舊亮著的紅突然懂得,所謂家的方向,從不是地圖上的坐標,而是這些風雪擋不住的紅——是祖父漆刷上的豔,是父親繩結裡的暖,是孩子掌心抹不去的印。它們像永不熄滅的火星,在每個寒冷的路口亮著,等風雪裡的人抬頭看見,便知道:彆慌,這抹紅在的地方,就是家在等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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