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想家樹"的新葉影子,在紅芽上搭起流動的棚。女兒蹲在棚下數葉片的脈絡,小手在紅芽周圍畫圈,紅漆在泥土上暈開,像給春天的棚鑲了圈暖邊。"太爺爺的春天在裡麵躲貓貓呢,"她指著紅芽頂端的嫩尖,那裡泛著點紅,像沾了祖父漆刷的光,"等棚搭得夠厚,他就會鑽出來,給我們撒糖霜。"
社區的"春棚計劃"漸漸成形:在"想家樹"下搭起藤架,讓葡萄藤順著紅痕木牌攀爬;光河邊的紅芽周圍插滿竹條,纏著各家的紅繩,風過時竹條碰撞的聲響,像在給春天讀信。那個快遞員學員從南方帶回紫藤苗,說要"給北方的春添點南方的暖"。他把苗栽在祖父的漆刷曾靠過的石頭旁,"讓南來的藤纏著北地的紅,"他往根須上澆光河的水,"這樣太爺爺的春天,就能走得更遠。"
清明的雨霧裡,紅芽的棚下冒出更多新綠,葉片上的紅紋越來越深,像被春水洗亮的紅痕。父親帶著孩子們往藤架上掛風鈴,每個風鈴都貼著紅痕拓片:張奶奶的青瓷碗邊、賣糖畫老人的鯉魚鱗、那個小男孩爺爺的木牌紋。風過時鈴音混著雨聲,女兒突然說聽見太爺爺在笑,"他說這棚子夠暖了,"她的小手接住片落雨,雨珠裡映著紅芽的影子,"可以把藏在年輪裡的春,都請出來做客了。"
表妹的孩子學會了跑,最愛在"想家樹"的春棚下追影子。他的小手總在紅芽周圍扒拉,有次竟挖出塊裹著紅漆的小石子——那是祖父當年刷木牌時掉落的漆屑,在土裡埋了半世紀,紅得依舊鮮亮。"這孩子在給太爺爺的春當向導呢,"表妹的丈夫把石子串成項鏈,掛在孩子脖子上,視頻裡小家夥拍著項鏈笑,小肚皮貼在紅芽上,像在給春天傳遞體溫。
立夏的陽光透過春棚,在地上曬出碎金似的光斑。父親把祖父的漆刷掛在藤架最高處,竹柄的包漿在光裡泛著油光,"李"字的刻痕裡,新紅舊紅融成的膏體微微發亮,像塊被春陽焐化的糖。"這是給春天當燈塔,"他往刷上係了串紅辣椒,"讓分散的春都認得聚的方向。"女兒的迷你漆刷掛在旁邊,刷柄上纏著她畫的紅痕拓片,風過時兩把漆刷輕輕碰,像太爺爺在跟重孫女說悄悄話。
那個癡呆的老爺爺突然在春棚下做起了米糕,青石臼裡的米粉混著"想家樹"的落瓣,蒸出的糕帶著點紅,像嵌了碎紅芽。"你爺爺總在立夏蒸這糕,"他往糕上撒糖霜的動作很熟,"說要讓春的甜粘在牙上,這樣夏天再熱,心裡也存著點涼。"孩子們圍著石臼搶糕吃,紅霜沾在嘴角,像剛偷嘗了春天的甜。那個失去爺爺的小男孩舉著糕說:"老師說這叫延續,就像太爺爺的春,鑽進我們嘴裡了。"
芒種的雷陣雨過後,春棚的藤架上結出了青葡萄,顆粒上沾著點紅,像被紅芽的汁染過。女兒把葡萄串成串,掛在紅痕木牌旁,說要"給太爺爺的春當點心"。父親摘下顆嘗了嘗,眉眼彎成光河的弧度:"有你太奶奶的味道,"他的指腹蹭過葡萄皮上的紅,"她總說春要帶著點酸,才襯得出甜的金貴,就像紅痕要經過風雨,才熬得出真暖。"
我抱著熟睡的女兒往回走時,她的衣兜裡還揣著顆青葡萄。春棚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紅芽已經長成半尺高的苗,葉片的紅紋在暮色裡像流動的河。父親腰間的漆刷輕輕叩擊著,竹柄的包漿映著遠處的燈火,"李"字的刻痕裡,紅與綠的汁液混在一起,像春天寫的信,封在歲月的信封裡。
女兒在夢裡咂了咂嘴,小拳頭攥著顆葡萄,大概又夢見太爺爺從春棚裡鑽出來,往她手心撒糖霜。我望著藤架下晃動的春棚突然懂得,所謂傳承的春,從不是靜止的風景,而是這些生長的暖——是紅芽頂破凍土的執著,是藤架纏繞紅痕的溫柔,是孩子兜兜裡藏著的青葡萄,帶著未熟的酸,卻已裹著未來的甜。它們像"想家樹"的影子搭成的棚,看似單薄,卻能護住每代人的春天,在每個等待的清晨輕輕說:彆怕,太爺爺的春天從未走遠,它長在紅芽裡,纏在藤架上,藏在你兜兜的甜裡,隻要你願意摸,總能摸到那團暖,像摸到時光裡,永遠鮮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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