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架上的紅綢被風吹得獵獵響,像無數條手臂在給糖路上的腳印鼓掌。女兒舉著祖父的迷你漆刷,往紅綢上補紅漆,刷痕的弧度與"李"字刻痕重合,"太爺爺的聲音在綢子裡藏著呢,"她的小手捏著刷柄轉了轉,竹柄的包漿蹭在掌心,暖得像塊糖,"你看這紅在風裡晃,是他在給每個趕路的人說"加把勁",甜就在前頭呢。"
社區的"甜途驛站"添了新規矩:每個從糖路歸來的人,都要往紅綢上係顆糖,糖紙要拓著自己的腳印。張奶奶係的是顆裹著青瓷碎片的糖,"這是曾孫學會翻身那天的甜,"她的銀簪挑著糖紙轉了轉,"碎瓷片記著當年的苦,糖記著現在的甜,湊在一起才是日子。"賣糖畫老人的糖最特彆,糖芯嵌著片發光葉,"等孫子帶著外國媳婦回來,這葉的光就能照見兩家人的笑,"他往糖紙上畫了條完整的鯉魚,"補全了尾巴,甜就不會漏。"父親把這些糖串成風鈴,掛在紅綢最密的地方,風過時糖鈴輕響,像無數顆心在說"收到了"。
白露的晨霧漫過甜途,紅綢上的糖在霧裡泛著淡光,像串懸在半空的星。那個異鄉客的糖最沉,裡麵裹著把老家的稻殼,"我爹說稻殼藏著陽光的味,"他把糖係在離月亮最近的紅綢上,"這樣往月亮去的甜,就帶著田埂的香,不會飄得虛。"女兒往每個糖鈴上噴了點光河水,"給太爺爺的甜加層潤,"她的睫毛掛著霧珠,"這樣乾燥的思念、沙啞的牽掛,都能被水潤著,不會脆裂,甜得更綿長。"
那個癡呆的老爺爺突然來理糖鈴,他打結的手法和祖父當年捆紅綢時一模一樣。"你爺爺總說甜要懸,"他指著霧裡的糖串,"就像曬臘肉要掛通風處,捂著的甜會餿,懸著的甜,才夠清透,甜途的妙處,不在堆得多滿,在那份"透氣",風一吹就晃的甜,才讓人記掛。"他給最老的那顆糖換了新紅繩,繩結裡塞著片"想家樹"的枯葉,"舊甜摻點新葉,就像給老酒加新曲,越釀越有滋味。"
表妹帶孩子來甜途驛站時,小家夥的小手在糖鈴間扒拉,突然抓住顆裹著稻殼的糖不肯放。糖紙被他捏出褶皺,露出的稻殼竟發了芽,芽尖的光映在他掌心,顯出淡淡的"李"字。"這孩子是甜途派來的續糖員,"表妹笑著把孩子的糖紙拓在驛站的本子上,拓片的位置,剛好和父親當年記的"孫女出生"那頁重合,"你看這印子的邊,和太爺爺漆刷的紅邊一個樣,是血脈在說"我接上了"。"視頻裡的小家夥舉著發芽的糖,往紅綢上蹭,稻殼的香混著他的奶味,像兩代人的甜在風裡抱了抱。
秋分的夜裡,甜途的紅綢被月光染成銀紅,糖鈴的影子在地上織成網,兜住了所有往月亮去的碎銀。父親帶著孩子們往紅綢上掛新糖,女兒的小漆刷沾著新熬的糖稀,在每張糖紙上畫甜錨印:"給太爺爺的甜蓋個章,"她的鼻尖沾著糖,"這樣飄向月亮的牽掛、落在地上的思念,都有了記號,不會認錯家,甜得更篤定。"那個失去爺爺的小男孩掛的糖裡,裹著片祖父的木牌碎粒,"老師說碎粒會發芽,"他指著糖紙透出的微光,"等芽長到月亮上,爺爺就能順著甜爬下來,嘗我給他留的糖。"
我抱著熟睡的女兒往回走時,她的兜兜裡還揣著顆沒係完的糖,糖紙上的甜錨印沾著她的口水,像個歪歪扭扭的吻。甜途的紅綢在暮色裡漸漸模糊,糖鈴的輕響卻越來越清,像太爺爺的聲音在說"慢走"。父親腰間的漆刷輕輕叩擊著,竹柄的包漿映著遠處的燈火,"李"字刻痕裡的紅,混著稻殼香、糖霜甜、新米暖,像被歲月熬成了膏,抹在哪處,哪處就長出甜。
女兒在夢裡咂了咂嘴,小拳頭攥著片發芽的稻殼,大概又夢見紅綢上的糖鈴都開了花,花瓣飄向月亮,在糖路上鋪成了新的甜。我望著紅綢飄動的方向突然懂得,所謂代代相傳的暖,從不是鎖在櫃裡的舊物,而是這些流動的甜——紅綢是牽掛在招手,糖鈴是思念在應答,甜途是歲月在往前走。它們像太爺爺從未離開,在紅綢的每道褶皺裡藏著笑,在糖鈴的每聲輕響裡藏著話,在每個往月亮去的腳印裡藏著糖,輕輕說:"放心走吧,這甜途沒有儘頭,我就在這紅綢最密的地方,等你回頭時,準能看見,看見每顆糖都亮著,像我當年看你的眼神,一直都在呢。"
夜風掀起紅綢的一角,露出藏在最裡層的顆糖,糖紙已經泛黃,上麵是祖父年輕時拓的甜錨印,旁邊用小字寫著:"給往後的日子,留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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