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正往灶膛添柴的手頓了頓,火星子濺在青磚上,明明滅滅。她轉頭看老周,他正把女兒畫的胡子從收音機上揭下來,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什麼。灶上的水壺“嗚嗚”響起來,白汽漫過窗欞,把巷口的槐樹葉暈成一片模糊的綠。
“周叔說啥呢,”林晚秋拎起水壺往暖瓶裡灌,水汽燙得她指尖發麻,“您還得看著囡囡考大學,看著小槐樹超過老槐樹呢。”女兒從老周懷裡掙出來,舉著布偶兔子往他背上爬:“周爺爺是大樹,不會倒的!”
老周背著孩子嘿嘿笑,笑聲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澀。他往灶膛裡添了根柴:“我這棵老樹,不比你們年輕人。”他忽然指著牆角的竹筐,“今早摘的槐花晾得差不多了,明早烙餅,給囡囡夾紅糖。”
夜裡女兒睡熟後,林晚秋坐在燈下縫補老周的袖口。布料磨得發脆,針腳走得格外小心。丈夫從身後遞過杯熱茶:“周叔心裡有數,他就是怕給咱們添麻煩。”窗外的月光落在收音機上,星星貼紙在暗處泛著細碎的光,像誰眨著眼睛。
第二天一早,老周果然來烙槐花餅。他站在灶台前,佝僂的背幾乎要碰到鍋沿,手裡的鍋鏟卻舞得熟練。“你嬸子總說我烙的餅比她強,”他往餅上抹紅糖,“其實她是讓著我,她做的槐花醬才叫絕。”女兒蹲在旁邊看,突然指著他的白發喊:“周爺爺,您頭上有槐花!”
老周摸了摸頭發,捏下片乾枯的花瓣:“這是去年的花,舍不得掉呢。”他把第一張烙好的餅遞給林晚秋,“你先吃,熱乎。”餅的邊緣有些焦,卻帶著格外濃鬱的香,像沉澱了許多個春天的味道。
入夏後的一個傍晚,老周突然暈倒在鋪子前。送醫院檢查,說是勞累過度加營養不良。林晚秋守在病床前,看見他床頭櫃上放著個布包,裡麵是給孫子準備的禮物:用槐木刻的小火車,車頭上刻著顆星星,和收音機上的貼紙一模一樣。
“傻孩子,哭啥,”老周醒來看見她紅著眼,反而笑了,“我這是攢著力氣,等出院了教囡囡做槐花醬呢。”他從枕頭下摸出張紙條,上麵是槐花醬的配方,字寫得歪歪扭扭,卻標滿了重點,“記著,冰糖要比槐花多一倍,不然不甜。”
出院那天,女兒捧著收音機來接他。機身上新貼了張畫,是她在醫院畫的:老周坐在槐樹下,旁邊站著個小女孩,手裡舉著罐槐花醬。“周爺爺你看,”孩子指著畫,“等你好了,我們就這樣。”老周接過收音機,貼在臉頰上蹭了蹭,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秋天修剪槐樹時,老周非要親自爬梯子。“這枝丫得往東邊修,”他站在梯子上喊,“不然擋住你家陽台的光。”林晚秋在下麵扶著梯子,看見他把剪下的枝條捆得整整齊齊:“這能當柴燒,烙餅特彆香。”女兒在旁邊撿落葉,把最紅的那片塞進老周的口袋:“做書簽,夾在周爺爺的配方裡。”
冬至那天包餃子,老周的手有些抖,捏的餃子總露餡。女兒學著他的樣子,往餃子裡塞星星貼紙:“這樣露餡也沒關係,裡麵有星星呢。”老周看著孩子認真的模樣,突然抹了把臉:“爺爺要是真走了,就變成天上的星星,看著囡囡長大。”
女兒把餃子往他碗裡推:“周爺爺要變成槐樹,長在巷口,這樣每天都能看見我們。”林晚秋往老周碗裡舀了勺醋:“快吃吧,餃子要涼了。”窗外的雪落下來,落在槐樹上,像給樹枝裹了層糖霜。收音機裡的評劇還在唱,劉巧兒的唱腔穿過風雪,落在每個人的心上,暖融融的,像剛出鍋的槐花餅。
老周慢慢吃著餃子,忽然笑了:“好,就變槐樹,看著咱們囡囡長成大姑娘,看著小槐樹超過屋頂,看著這巷口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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