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往竹籃裡裝槐花時，花瓣落了女兒滿身。孩子舉著花枝轉圈，白花瓣像雪片沾在發間：“媽媽你看，我變成槐花仙子了！”王大爺蹲在旁邊幫著擇花，忽然指著花叢笑：“老周說的沒錯，這哪是花，分明是會飛的糖疙瘩。”
老周的徒弟小鄭帶著妻兒來串門，他媳婦懷裡抱著個奶娃，看見槐花就咯咯笑。“這孩子打小就愛聞槐花香，”小鄭往孩子手裡塞了朵花，“周師傅走前跟我說，等孩子長牙了，就教他吃槐花炒雞蛋。”女兒湊過去看奶娃：“等你長牙，我教你做槐花醬，是周爺爺的秘方哦。”
社區組織做公益，女兒帶著槐花醬去養老院。給張奶奶喂醬抹饅頭時，老人忽然從抽屜裡翻出個布包，裡麵是雙布鞋，鞋麵上繡著槐花。“這是老周送我的，”她摸著鞋麵上的針腳，“說我腳腫，穿布鞋舒服。”女兒把布鞋擺在槐花醬旁拍照：“張奶奶你看，周爺爺的愛會開花，也會走路呢。”
入夏後的暴雨衝來了好多蚯蚓，爬得滿巷都是。女兒拎著小鏟子蹲在槐樹下，把蚯蚓一條條挪回土裡：“周爺爺說蚯蚓是樹的好朋友，能幫樹根鬆土。”林晚秋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忽然想起老周以前也是這樣，看見受傷的小鳥總會帶回家養，說“萬物都有靈性，要好好待它們”。
老周的孫子暑假來住，兩個孩子在槐樹下搭了個小棚子，用的是老周鋪子裡的舊木板。“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女兒指著棚頂的星星燈，“晚上能看見周爺爺的星星。”夜裡林晚秋去送西瓜，聽見兩個孩子在棚裡說話：“周爺爺說天上的星星，都是地上的人變的，最亮的那顆就是他。”
秋分那天，學校組織秋遊，女兒帶了罐槐花醬。同學們分著抹在麵包上，都說“從來沒吃過這麼甜的醬”。她把空罐子帶回家，洗乾淨後種了棵豆苗：“周爺爺說空罐子彆扔，能種出春天。”豆苗發芽那天，她發現罐底的標簽上，老周的字跡還隱約可見：“囡囡愛吃的甜。”
第一場雪落時，女兒給槐樹做了件“外套”，是用舊毛衣拚的，袖口的補丁正好對著樹疤。“這樣周爺爺就知道是他的毛衣，”她往樹洞裡塞了顆橘子糖，“您最愛吃的，今年的糖特彆甜。”林晚秋看著雪中的槐樹，忽然發現樹影落在地上，像個彎腰的老人，正對著孩子笑。
除夕夜守歲，全家圍坐在收音機旁聽評劇。當《花為媒》的調子響起時，女兒突然說：“周爺爺來了，他在跟著唱呢。”林晚秋往窗外看，煙花正落在槐樹上，紅的、綠的、金的，像無數顆會飛的糖。王大爺端著餃子進來：“老周肯定在天上偷著樂，說咱日子過得比槐花還甜。”
開春後，女兒在學校的作文比賽裡拿了獎，寫的是《會飛的甜》。文中說：“周爺爺說槐花是會飛的甜，其實他自己才是——他飛進了收音機裡，飛進了槐花醬裡，飛進了每個想念他的日子裡。”林晚秋把獎狀貼在日記本裡，旁邊是那片最早的槐花標本，雖然已經泛黃，卻依然藏著能甜透歲月的香。
風再次吹過槐花海時，女兒已經比當年的老周還高了。她舉著槐花站在樹下，影子和槐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幅流動的畫。林晚秋知道，那些藏在時光裡的牽掛，早已順著根須長遍了整個巷弄，就像老周說的，真正的甜從不會消失，它隻會變成風，變成花，變成每個尋常日子裡，突然湧上心頭的暖意——那是會飛的甜，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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