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把畫筆擱在日記本上時,筆尖還沾著點槐花色的顏料。林晚秋湊近看那行字,筆畫間的飛白像極了老周補衣服的針腳,歪歪扭扭裡藏著股執拗的暖。窗外的風卷著槐花瓣掠過窗台,落在那盆五角星子葉的槐苗上,像給嫩莖插上了層翅膀。
王大爺的重孫子抱著個布偶來串門,布偶是用老周的舊毛衣改的,耳朵上還彆著片乾槐花。“太爺爺說這是會飛的兔子,”孩子舉著布偶往日記本上貼,“能把周爺爺的甜帶給山裡的小朋友。”女兒笑著把布偶掛在槐樹苗上:“讓它先跟新苗學學,怎麼把根紮在土裡,再把翅膀張開。”
社區組織往山區捐物資,女兒帶頭收拾出一箱子東西。她往每個書包裡塞了包槐花糖,糖紙上印著老周畫的簡筆畫:一棵歪脖子槐樹,樹下站著個舉星星的老人。“這是周爺爺的簽名,”她邊貼糖紙邊說,“吃到糖的孩子,就知道有人在惦記他們。”林晚秋看著那些糖紙,忽然發現畫裡的槐樹疤,和巷口老槐樹的疤一模一樣,是當年被雷劈的那道。
老周的曾孫在幼兒園畫了幅畫,老師特意拍給女兒看。畫上的天空飛著好多槐花,每朵花都長著翅膀,翅膀上寫著“甜”字。“他說這是太爺爺教的,”女兒把畫夾進日記本,和那行字並排擺著,“幼兒園要辦畫展,他非要把這幅放在最中間,說要讓所有小朋友都看見會飛的甜。”王大爺拄著拐杖來看畫,摸著孩子的筆跡直樂:“老周要是看見,準得把收音機音量開到最大,讓整條巷都聽見他的笑。”
那年秋天,巷口的老槐樹被評為“城市記憶之樹”,掛牌那天來了好多記者。女兒抱著日記本接受采訪,翻開那頁五角星槐花的標本說:“這是周爺爺種的星星,他說好東西要像槐花一樣,風一吹,滿城都得香。”記者問她最想對老周說什麼,女兒指著滿巷的槐花笑:“您看,您的翅膀長得可真多,連風都跟著甜了。”
老周的收音機被博物館借去展覽,展簽上寫著“會唱歌的牽掛”。女兒去看展那天,發現收音機旁擺著好多人的“念想”:有位阿姨的繡繃,上麵繡著半朵槐花;有位大叔的扳手,說是老周幫他修過自行車;還有個小姑娘的橡皮,形狀像顆星星,是老周用邊角料刻的。“您看,”女兒對著收音機輕聲說,“您的翅膀帶了好多朋友來。”
初雪那天,女兒帶著孩子們在槐樹下堆雪人,每個雪人手裡都捧著顆糖。“這是周爺爺的甜,”她給最小的孩子戴手套,手套是用老周的毛衣拆的線,“得讓雪人也嘗嘗,這樣春天來的時候,雪水滲進土裡,新苗就知道該發芽了。”林晚秋看著孩子們嗬出的白氣混著笑聲,忽然覺得那些白氣也是翅膀,正托著甜往天上飛。
除夕夜包餃子,女兒往餡裡放了把槐花粉,是用今年最嫩的花瓣磨的。“周爺爺說甜要滲進骨子裡,”她往餃子皮上捏出十八個褶,和老周教的一模一樣,“這樣咬下去的時候,才能聽見翅膀扇動的聲音。”王大爺咬開個餃子,忽然指著餡裡的光斑笑:“你看,星星在裡麵飛呢。”
開春後,那盆五角星子葉的槐苗長得比窗台還高,女兒把它移栽到巷口的新花壇裡。培土時,發現土裡埋著顆星星糖,是去年冬天雪人手裡的那顆,糖紙已經融化在泥裡,甜味卻滲進了根須。“周爺爺的翅膀連糖都能帶,”孩子趴在花壇邊看新苗,“明年它肯定能開花,開出帶翅膀的花。”
林晚秋站在槐樹下,看著那行“會飛的甜”的字跡被陽光曬得發亮,忽然明白老周早就把翅膀給了他們——是王大爺舍不得丟的銅絲,是張奶奶縫補的槐花毯,是女兒分給街坊的槐花醬方子,是每個被溫暖過的人,又把暖傳遞下去的模樣。風再次吹過花海,落了滿身花瓣,這一次,林晚秋沒有拂去,她知道,那是老周的翅膀掠過,在說:“看,甜飛得多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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