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把最後一隻餃子擺進盤裡時,晨光正透過窗欞斜斜切進來,在瓷盤邊緣鍍上圈金邊。女兒蹲在灶台前收拾槐花粉罐子,指尖沾著的金粉在光裡輕輕飄落,像老周貼在收音機上的星星在遷徙。王大爺坐在桌邊數餃子,數到第七隻突然停住:“老周以前總說,七是巧數,能讓甜繞著日子轉。”
開春後的第一個周末,社區組織給“星星槐圃”的樹苗掛牌。女兒在最高那棵的牌子上,用紅漆畫了台收音機,喇叭口對著天空,像在播放槐花簌簌的聲響。“這是周爺爺的廣播站,”她摸著樹乾上的刻痕笑,“能把巷口的甜,播給路過的風聽。”王大爺顫巍巍地給樹苗係紅繩,繩結是老周教的“吉祥結”,他說:“老周的手笨,卻偏要學這複雜的結,說‘繞得多,牽掛才不容易散’。”
老周的曾孫在幼兒園畫了幅畫,拿到市裡得了獎。畫上的天空飄著好多餃子,每個餃子裡都裹著顆星星,星星下麵連著根線,拴在棵槐樹上。“老師問這是什麼,”孩子舉著獎狀給林晚秋看,“我說這是太爺爺的愛,換了種模樣在飛。”林晚秋把畫貼在日記本最新的一頁,旁邊壓著片剛采的五角星槐花,花莖上還沾著晨露,像沒擦乾的眼淚。
初夏的暴雨衝倒了巷口的老柵欄,女兒帶著街坊們重修時,在泥土裡挖出個鐵盒子。打開一看,裡麵是些磨圓的槐樹種、半塊星星糖、還有張老照片——是老周年輕時的樣子,穿著藍布衫站在槐樹下,手裡舉著台嶄新的收音機。“您看,”女兒指著照片裡的槐樹笑,“當年的樹才到您腰,現在都能遮著整條巷了。”王大爺摸著照片上的年輕人,忽然說:“老周這是把自己種進樹裡了,一年比一年挺拔。”
社區辦“家風展”時,那本夾滿槐花的日記本成了焦點。翻開最厚的那頁,十二片槐花標本按年份排開,從皺縮的第一片到舒展的最新片,像串倒著走的時光。旁邊貼著孩子們的畫、山區小學的感謝信、還有老周的秘方手稿,每樣東西上都沾著點金粉,是星星貼紙上掉的。“這不是普通的日記,”參觀的老人摸著紙頁說,“是棵會開花的樹,根紮在日子裡,花綻在時光裡。”
重陽節那天,女兒帶著槐花醬去養老院。給92歲的陳奶奶喂醬時,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這味道像我家老頭子做的,他總說槐花要趁露水壓,甜才鎖得住。”女兒把老周的秘方念給老人聽,陳奶奶邊聽邊抹淚:“一樣的,連分糖的法子都一樣。”林晚秋看著兩個年齡差了大半個世紀的人在槐花香裡相視而笑,忽然懂了老周說的“甜不分新舊,能串起日子就行”。
初雪落時,“星星槐圃”的樹苗都穿上了“棉衣”——是用老周留下的舊毛衣拆的線,織成的防護套。女兒給每個防護套縫上顆布星星,夜裡路過時,月光照在星星上,像無數隻眼睛在眨。“周爺爺肯定在數,”她往樹洞裡塞了把小米,“看哪個星星最亮,就多往誰家飄點甜。”林晚秋站在樹下聽,風穿過枝椏的聲響裡,真的混著細碎的“沙沙”聲,像老周在說“都亮,都甜”。
除夕夜的餃子又下鍋了,這回是女兒的女兒在灶台前幫忙。小姑娘踮腳往餡裡撒槐花粉,動作和當年的媽媽一模一樣,粉沫落在鼻尖上,像隻黃蝴蝶停著。“姥姥說這是太爺爺的魔法粉,”她舉著勺子笑,“撒了就能看見星星飛。”林晚秋看著蒸騰的熱氣裡,果然又浮起那些熟悉的光點,比往年更多、更密,像場溫柔的星雨。
她夾起一隻餃子遞給小姑娘,忽然發現孩子的袖口沾著金粉,和老周當年蹭在襯衫上的一模一樣。窗外的槐樹上積著雪,枝頭的紅燈籠晃啊晃,把光投在雪地上,像條鋪向遠方的路。林晚秋咬了口餃子,甜味漫開時終於徹底明白:老周從未離開,他隻是把愛揉進了槐花裡,藏進了時光裡,變成會飛的星星,變成紮根的樹,變成代代相傳的甜——換了種模樣,卻從未改變。
風穿過巷口時,帶著滿巷的槐花香,像老周在說:“看,這樣的告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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