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指尖觸到老槐樹粗糙的樹皮，像摸到了歲月的紋路。樹樁上的新芽頂著那朵特彆的槐花，花瓣上的晨露正往下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涼絲絲的，卻帶著股甜意——是槐花特有的那種，清清爽爽，又纏纏綿綿。
王大爺拎著個竹籃走過來，裡麵裝著剛蒸好的槐花糕。“給博物館送點，”他往林晚秋手裡塞了塊，“遊客都說這味兒像小時候外婆做的，問是不是有啥魔法。”糕上撒的糖粉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星，林晚秋咬了口，甜味在舌尖化開時，忽然聽見博物館的評劇換了段新的，是《劉巧兒》裡的“紡線線”，調子跑得跟老周當年哼的一模一樣。
女兒的女兒舉著片五角星槐樹葉跑過來，葉片上用彩筆寫滿了名字：“太姥姥你看，這是全國小朋友的名字，他們都吃到周太爺爺的槐花醬了！”葉梗上係著根紅繩，是從老周的收音機上拆下來的最後一截，如今紅得像根跳動的火苗。林晚秋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忽然發現有個名字旁邊畫了顆星星，和當年女兒貼在籬笆上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賣槐花醬的攤位前圍滿了人，攤主是對年輕夫妻，男的正給醬瓶貼標簽，上麵印著老周的簡筆畫：一個老人蹲在槐樹下，手裡舉著顆星星。“我爺爺說這是周爺爺的秘方，”男人笑著給顧客裝醬，“得讓甜像槐花一樣，風一吹就滿街跑。”他媳婦往醬裡加了勺新熬的蜂蜜，說這是“給周爺爺的新配方，讓甜再飛遠點”。
博物館裡，那台收音機前擺了個新展品——本厚厚的留言冊，上麵貼滿了各地寄來的槐花標本，每片標本旁都寫著句話：“謝謝周爺爺的甜”“這朵花在我家陽台上開了”“我也開始種槐花了”。女兒正給遊客念其中一條：“我爸爸說，他小時候受過周爺爺的幫助，現在我要把這份甜傳下去。”林晚秋看著那些娟秀的字跡，忽然覺得這本留言冊，像本會開花的日記，記錄著甜走過的路。
初夏的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打在槐樹葉上沙沙響。林晚秋往樹樁的新芽旁搭了個小棚子，用的是老周鋪子裡剩下的油布，上麵還留著淡淡的槐花香。“周爺爺說油布能擋雨，”她往棚子邊培土，“讓新芽安安穩穩長大。”雨絲裡混著槐花的香，飄進博物館的窗，落在收音機上，像給那台老機器蒙上了層甜霧。
孩子們在巷口的積水裡踩水，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鳥爪上沾著的金粉落在水窪裡，漾開一圈圈星星狀的漣漪。“是周太爺爺的星星掉進水裡了！”小姑娘蹲在水窪邊看，手指點著漣漪笑，“它們在遊泳呢。”林晚秋站在廊下看，忽然發現每個漣漪裡都映著片槐花，像無數個小小的天空，都盛著滿世界的甜。
傍晚收攤時，賣槐花醬的年輕夫妻過來打招呼，手裡捧著個新做的醬壇子。“這是給周爺爺的，”他們把壇子放在樹樁旁，“我們加了新采的蜂蜜，比去年的更甜。”壇口蓋著塊藍布，是用老周的舊襯衫改的，邊角繡著顆星星，針腳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縫得極用心。
風又起了，卷著槐花、醬香、評劇聲和笑聲，在巷口打著轉。林晚秋看著樹樁上的新芽在風裡輕輕晃，看著遠處攤位的燈籠在暮色裡亮起來，看著孩子們舉著槐花跑過石板路，忽然覺得老周就站在這風裡，站在這香裡，站在這滿世界的甜裡。他沒說話，但林晚秋懂——這就是他想要的，讓甜像槐花的種子，落在誰的心裡，就長出誰的春天，永遠生生不息，永遠甜滿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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